“这能一概而论吗?人家那是家里条件不好,迫于无奈才抄课本的,我觉得,还是家里费心思淘换张书籍票,给你买一套课本,才比较像你吧。”
这话依旧是说笑的成分居多,不过,林东正的惊讶也是实打实的,这一遭,倒是让他对徐元有了更深的认识,也越发觉得,这是个可交的朋友了。
“那行吧,你明个儿把书带来,后天就放假了,我明天下班就带着书回家去,不回宿舍,刚好在家待一天。”
话锋一转,林东正说起了徐元还课本的事情,其实,职工宿舍也没有多么不方便,大家伙儿平时上班都够累的了,回到宿舍就是往床上一躺,虽然少了些交流吧,但也省事儿。
只不过,最近这两年,知识分子的日子不好过,连带着书都遭到了“嫌弃”,林东正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用下班后回宿舍换下工服了,直接带着书回家吧,正好,他穿着工服回去,他爹妈还能暗戳戳地在邻居们跟前“炫耀”一波儿。
这样想着,次日下班后,林东正就穿着一身劳动布做的工服,三本书被他别在裤腰上,因为工服的宽松,走起路来,倒是看得并不明显。
林东正家住在北郊面粉厂这一片儿,他爹就是面粉厂的车间工人,老头儿有远见,当初看食品厂要被分出去了,林东正又马上就要中专毕业了,就让他跟学校申请,最后分到了食品厂去。
现在看来,进食品厂的这一步,的确是走对了,毕竟,面粉厂的财务科压根儿不缺人,林东正一个刚毕业的愣头青挤进去,能落得什么好?
虽然在食品厂工作快两年了,林东正手里多少也攒了点儿钱,不过,因为一直没换到票,他也就没买自行车,周末放假都是走路回家的。
从食品厂回到家,前后走了一个小时吧,总算是到家了,书别在裤腰上,围了近半圈儿,走路的时候,课本的棱角跟大腿发生碰撞,这么长时间,硬是砸得人腿疼。
所以,回到家的第一时间,林东正就掀起工服上衣,从裤腰上把三本书取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他妈还以为,他是带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回家、这才“鬼鬼祟祟”的呢,凑过来拿起书一看,就是他先前带去厂里的课本嘛,撇撇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说着,随手翻了翻,没错啊,就是老三的中专课本,至于这样跟做贼似的吗?
“诶,这是什么?”老太太正准备合上课本的时候,却瞧见用报纸包着的书页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漏出来了一角,掏出来定睛一看,嘿,原来是三张半斤的油票。
没忍住,伸出手来在老三胳膊上拍了一下,骂道:“你个马大哈,这么小的油票,塞进工服口袋里装回来不就成了吗?非得夹到书里去?走在路上,万一掉了怎么办?合计起来一斤半的油,可是够咱们家吃好一阵子了。”
老太太还以为,这是食品厂给职工发的福利呢,心里不由得赞叹,还是自家男人有眼光,这要是在面粉厂,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事儿?
林东正愣了下,他手里有没有油票,他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要知道,这时候,每人每月才供应半斤油,三张油票,不少了,他绝对不可能没有半点儿印象。
猛地,林东正想到了,徐元把书递给他的时候说的话,让他把课本好好保存着,可千万别弄丢了,再回想起徐元说话时的语气跟神情,这油票的出处,似乎也就不难理解了。
事实上,徐家要拿出三张油票来,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毕竟,于晚菊做菜还是很舍得放油的,他们家每个月的油票发下来,用到月底都有些勉强呢,这三张油票,还是于晚菊跟家属院里认识的人好不容易换来的。
虽说费了些功夫,但是,一听徐元说,是要拿给林东正的,徐家人就都没有意见了,光凭林东正这个名字在徐元嘴里出现的次数,他们也就知道,林东正对徐元有多么照顾了。
“妈,这油票,不是厂子发的,是借我书的那个朋友,人家给的谢礼。”话还是要说清楚的,省得他妈哪天出去跟邻居说起食品厂的福利,把这一茬儿也算上了,传到厂子里去,还以为他昧了公家的东西呢。
“那,能收吗?”为着过日子,老太太是精打细算了些,但也都是为了孩子,他们家老三可是中专生,懂得多,那是他的朋友,跟人家相处的分寸,自然该由他来把握。
所以,虽然心里有些不舍,但老太太还是把三张油票都递了过来。
林东正心里一软,再瞥到饭桌上没多少油花儿的饭菜,只得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人家是诚心给的,你就收着吧,正好,过年的时候,给毛毛他们炸点儿萝卜丸子吃。”
林东正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个大哥,还有个已经出嫁的二姐,毛毛就是他的侄子,小孩儿七岁了,虎头虎脑的,平时就像个小尾巴似的,喜欢黏在他身后。
听到这话,老太太脸上的不舍顿时烟消云散了,喜色爬上脸庞,一口应下来:“诶,成,炸丸子嘛,好说。”
毛毛还没上学呢,但已经懂事了,听见自家过年会有炸丸子吃,心里欢呼雀跃着,从饭桌上蹬蹬蹬地跑下来,替他小叔拿来了毛巾擦手。
看着眼前机灵的侄子,小孩儿到底年纪小,也不知道掩饰,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林东正心里最后的一点儿歉疚也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课本虽然不好买,但是,对于不做会计这份工作的人来说,就跟废纸无异,而且,说到底,书借出去了,只是在徐元手里走了一遭,最后还是他的书,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同事,或者说朋友间,这样一点儿小事情,他觉得,最多也就收人家两张粮票,哪里用得上拿三张油票来做谢礼呢?
算了,总之,他在心里记着徐元的好就是了,平时在厂子里,也得再更多地照顾他一些。
第34章 舅爷
周末, 于晚菊带着徐来福和徐元,去了她大哥家,除了被徐元拎在手里的那满满一布兜的大蒜, 她还带了一斤红糖。
红糖适合给女同志补身子,另外,糖水也是家家户户用来招待客人的好东西,所以, 带上这一斤红糖去走亲戚, 已经是相当体面的了。
于晚菊的大哥叫于志全,老头儿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原先是国营饭店的大师傅, 还考了个一级厨师证呢, 凭着一手家传的好厨艺, 养活了一家六口人。
于志全之前是在市中心附近的这家国营饭店工作的, 跟黄卫英工作的地方其实距离并不远,不过, 跟外甥媳妇儿,到底隔了一层,所以,哪怕离得近, 俩人其实也没碰面过几次。
所有的国营饭店, 都是由省里的商业部开办起来的, 由于饭店地址分散,自然也就没了家属院、福利房这一说。
商业部也不可能无视同志们的住房需求不管, 所以, 由省上出面,命令层层传递, 最后到了街道办,于志全他们这些人的房子,就是由街道办出面租下的,至于房租,当然是商业部出钱了,部门对这一部分,是有专门经费的。
当初租房的时候,看于志全两口子,还有两儿一女,街道办就替他们租了老平房里的两间房,一间正房,还有旁边的一间面积稍小的耳房。
正屋面积大,有三个开间,中间的用来招待客人、平时吃饭,他们两口子住东侧的次间,俩儿子住在西侧的次间。
在当时看上去刚刚好、甚至比起旁人家已经算是宽敞许多了的住房,在于志全夫妻俩又有了个小闺女、俩儿子也相继结婚了以后,就显得逼仄了许多。
于志全从国营饭店成立起就在里面掌勺了,一直干到了退休,也没能分到属于自家的福利房,俩闺女都嫁出去了,在制药厂当工人的小儿子分到房后也搬了出去,家里的房子这才算是宽敞了些许。
西侧的次间住着老大夫妻俩,耳房原先是小儿子一家住着,他们搬出去以后,孙女住进去了,至于孙子,则是在他们老两口的屋子里,支了张小床。
就这,一家人都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先前,他们各家的孩子都是跟着爸妈挤在一个屋里的,男娃跟女娃睡着的还是同一张床,最多中间挂一块布隔开来。
话说回来,于志全是发自内心喜欢做饭的,而不仅仅是把这当成了一个谋生的手段,退休以后,实在闲不住的他,干脆夺了家里老婆子的大权,接过了铲子,负责着家里一日三餐的伙食,也不怎么出门。
俩儿子怕他闷出病来,一合计,你出多一半儿的钱,我出票和剩下的钱,给老头儿买了个收音机,不算票,一百块呢。
于志全嘴上嫌俩儿子大手大脚、乱花钱,内心却是高兴的,也没刻意出门炫耀,只是每次放收音机的时候,都像是自己已经耳背了似的,非要把收音机的声音再往大调一些。
于晚菊三人坐着公交车,在市中心这一站下了车,走到自家大哥住的院子里的时候,就听见了从屋里传来的这声音,顿时会心一笑。
天气的确慢慢冷了起来,但屋子里烧着煤炉子呢,必须得通风换气才行,于志全就找人弄了块布,挂了个棉门帘,好歹能挡些风。
于晚菊是直接掀开门帘子进去的,果不其然,自家大哥正坐在那儿、闭眼沉醉于收音机里讲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