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烈锋虽然心急火燎,却也不愿意将邵毅的性命就此托付出去,挡在医疗室门外,疑信参半地瞪着老医生,说话也很不客气。

「小齐,找别人,我信不过他!我要的可不是死马当活马医的赤脚医生,他有医生执照没有?阿毅有根肋骨断了,万一这老头一个手抖,骨头刺进内脏里怎么办?」

「锋哥你莫慌。」齐连山气定神闲。「没把握我不会叫人过来。」

那老医生也不生气,笑嘻嘻的:「梁副队,不认得亲手抓的人了?要不是你不给探监,我行为良好提早释放以后一定去看你。」

梁烈锋一皱眉头,?[着眼,像在细细回忆似的,忽然一轩眉。

「你是那个组织恋尸癖邪教的外科医生?只要你别乱来,一切好说。」

齐连山也很豪(壕)气地伸出手,与老医生用力握了握:「那里面躺着的是锋哥他儿子,你知道的吧?治好了,我派人去山上的荒坟掘十具八具女尸制成Sxnrio全系列洋娃娃送你,每个的左右手都套三只足金镯子。」

老医生很满意:「放心,我对死人很有爱心以外,对活人也很有医德的。」

……

邓仔在一旁惊得合不拢嘴。

梁、副、队?

还有,邀一个恋尸癖邪教教主来治病,诊金是Sxnrio全系列尸体洋娃娃???

相比之下,DragonJ地下拳击场自备小型血库跟设备齐全的手术台,反而不算太意外了,唯一细思恐极的,就是血从何来……

「大佬们的世界好魔幻……抑或是我得精神病了……」他蹲在某个角落里怀疑人生,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邵毅身体底子好,肋骨位置扶正固定以后,不到一星期就能扎着绷带勉力坐起来了,可是脸色很差,也不时犯迷糊,说话行动都常常慢半拍。

即使是那位老医生,也对他颅内的子弹碎片束手无策。

「我胸腔外科的,这种还是要神经外科医生来处理比较好……看着那位置也很危险,不敢动它,不敢动。只有脑压偏高影响记忆区这一项算好的了……」

一天一天过去,断掉的肋骨愈合了,邵毅却还是一直觉得胸闷恶心,那种恶心不只是源自于颅中伤势,更多是源自于先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经过,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化成了尖锐的碎片扎在脑海里,盘踞不去。

那些黑暗脏污像是掩住了他的口鼻,让他窒息,甚至不断想要侵入他的身体。他只能拼命地抑制住思考与记忆,有一些瞬间他会觉得感知麻木了,灵魂隔绝在身体之外,四周的空间像被冰封凝固一样,也像变成了一台手机切成飞行模式,断了信号,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猜想,这或许也是一种自保的机制,让他精神层面不至于崩溃。

他感觉得到四周很多人都在关心他,他住的是一幢酒店里顶层的总统级客房,吃的喝的全是高级补品,床头的礼物堆成了堆。

这些人他都不认识,又或者不记得;有的人坐着轮椅前来,摸着他的手,长吁短叹了好一会,说他是「奇迹生还两次的孩子」,有人脖子手臂全是纹身,一放下探病礼物就在他面前脏话乱飞痛陈着谁的罪状。

还有自称他爸爸、契爷和师兄的三人,一个劲儿地向他赔不是。

「这些本来就不是你该卷入的事情,我们太贪心也太自私了,想靠你扳回一局;想不到胡正勋愈老愈狠,恃着手握大权,说出手就出手……现在搞砸了,是我们对不起你。阿毅,对不起……」

这些人都没有恶意,可是只让邵毅觉得自己像一株养在温室里供人观赏的花朵,又像个被牵来扯去的傀儡,更不舒服了。

这天晚上,他坐在床上吃着稀粥时,扭开了电视机。

新闻播报蓦地映入眼帘。

胡正勋从手术室里里推出来了,满脸麻醉未过虚弱无比的模样,对着媒体镜头笑了笑,看到一整队保镳和秒书亦步亦趋地跟在手术车床旁边,秘书手上拿着备好了的新闻稿,又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镁光灯如无数只八卦的眼睛眨个不停,一大堆记者如同看到了腐尸的苍蝇一样蜂拥而上,各种八卦、煽情、尖锐的问题嗡嗡地响成一片。

「局长!局长!可否透露一下,和凶手的冲突源自公事抑或私怨?是积怨已深还是下属年轻气盛单方面不满?」

「凶手当初是局长你破格任命担任重案组队长的,也是H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督察级警官,岂知摇身一变成为重案凶手,震惊H城,局长你有什么感受?」

一支麦克风突破重围成功递到胡正勋面前,收获了一句痛心疾首的叹息。

「唉……」

又有记者追问:「之前重案组已经爆出刑警妨碍司法公正黑幕,没过多久连队长都卷入严重刑事案,警方往后会否考虑提高升迁的品格评核标准和年龄限制?还有,日前的多重尸体发现案还没破案,目前重案组群龙无首,调查是否已陷入停滞?警方会如何处理?」

「各位记者朋友稍安无躁,稍安无躁!请给局长一点休息的时间,稍后我们会发布新闻稿的。」秒书挥着手。「警方严正谴责凶徒暴行,并再次重申,暴力绝非解决问题的方法,各界人士都应该对犯罪抱持零容忍态度……」

混乱的画面切回到新闻播报背景。

「上星期三,重案组队长邵毅突然闯入局长办公室争执,连开三枪击中局长左臂,继而逃出警务大楼……本台委托民意调查公司进行随机电话访问,报告中逾八成人对案件表示震惊或害怕,亦有市民表达强烈不满,指警方未能及时封锁枪击案现场,凶手一度在逃,犯罪行为层出不穷,造成社会恐慌……」

邵毅用力一按遥控,电视萤幕眨了一下,重新陷入漆黑。

他也吃不下面前的那碗稀粥了。

城市的夜晚太嘈杂。川流不息的车辆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涌过去,飞驰响号的声音掺杂在雨声之中,隔着厚厚的落地玻璃都能听得到。

不论是电视机还是这些车水马龙的声音都使他烦心,他??着耳朵,木然地望向落地玻璃窗外的H城夜景。

城市从来不会因为黑夜和雨季的来临而褪去浮华。雨水打湿了的玻璃窗外,整个H城沐浴在闪烁的霓虹灯与大型广告牌强光灯之中,像一个大迷宫,人和车在里面找不到出路,也有的浸泡在那些迷幻的彩光里,一点一点腐蚀成养份。

H城的夜景明明这么明亮耀眼,可邵毅看到的,是一片乌云笼罩之地,泥泞丛生,万恶生长,命如草芥。

他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咳,肺仿佛被一双手撕裂开来,让他觉得随时快要窒息,咳到了最后,他甚至感觉到了一股血腥气,仿佛张开嘴就会吐出血来。

他默默地掀开被子下床,开始捣鼓咖啡机。

邓仔被梁烈锋点名当临时看护了,正仰八叉摊在一旁的真皮沙发里玩手游,听得声响,不爽地?E起眼皮,起身,将人拽回床上。

「我救了你还要当你老妈子吗?说了多少次要戒口?辛辣冰冻茶啡等等刺激类饮食通通不行。」

「我……不能喝吗?」邵毅呆了一会,反问他。

「算了算了,自由最重要,喝一杯又不会死。」邓仔打从看了新闻以后,没来由的一阵同仇敌忾,给邵毅冲了满满一杯黑咖啡,又瘫回沙发上,装模作样拍拍胸膛。「同是天涯沦落人,以后就跟着轩哥我混,懂?」

邵毅被他逗得嘴角弯了弯,温温吞吞地说:「你年纪明明比我小。嗯……说起来还没亲口谢谢你救了我,一直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