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打了个饱嗝,他满足的表情只维持了一分钟不到,脸就垮下来了,对杜衡说:「上头施压,给了六小时的最后通牒,破不了案就只能静悄悄地以悬案作结。现在只剩一小时,我还是完全没头绪。」
「怎么说?」
邵毅扼要地说了一下眼下锁定不了凶手的情况,又忽地脑洞大开,问杜衡:「死的真的是王娟娟吗?不会搞错了人吧?或者像是孪生姊妹轮流住在这?房里……」
「推理小说看多了?」杜衡无情地吐槽。
邵毅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索性把心里的疑问全倒出来了。
在杂货店老板的眼中,王娟娟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和陈娜描述的形象吻合;然而,苗美兰口中的王娟娟却是个不顾姊妹情谊的卑鄙小人,黄国?Z和尤招娣都评价她「是个人精」、「很会演」……
「不觉得这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吗?」邵毅郁闷地一摊手,「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胡思乱想什么。现在我脑袋里真的很乱……」
他曾经以为自己成功翻上迷宫的墙,找到制高点综观全局──也就是调查死者本身,结果陷入了更大更无解的谜团。
「我倒是觉得你钻牛角尖了。会玩角色扮演的sex worker(性工作者)有点逢场作戏的本事不足为奇。你也不是全无发现,要不要想想,怎么把她的男朋友找出来?嫌疑人清单里说不定只缺了他。」
邵毅很干脆地承认:「我也知道,但是这人的姓名、住址、年纪、样貌、职业,通通都打着个问号,要怎么找?我完全没有头绪,要不你也帮我想想?」
两人各想各的,一时之间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杜衡觉得有点太安静了,终于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身旁的人,开口打破静默。
「邵毅,别说是你,我也特别想侦破这一单命案,真的,特别想。」
「为什么?」邵毅顺着他问。
「嗯?你真想知道?不怕碍着你查案?」
「时限快到了,已经不差在这一时半刻了。我们不是室友吗?彼此沟通了解很重要的。」邵毅说。
杜衡笑了笑,说:「Okay(好),我也觉得你最好了解一下我,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跟我当室友。」
邵毅发现身边的人明显有感而发,这才完全从自己的思考中抽身而出,转头望向他,认真地再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跟我说说吧?」
第17章17. 1-16 雨夜屠夫
「其实很惭愧,我觉得,自己想破案的原因involves(涉及)个人情意结。」杜衡说,「无论是成为法医找出死亡真相,抑或研究罪犯心理,这些都能帮助我更理性地面对过往……」
杜衡忆述童年的时候,语气平静,甚至说得上轻描淡写,像在娓娓道来一段美好的童话故事,但他交握的双手微微颤抖,显然回忆中某些部分并不那么美好。
事情要从H城「高度国际化」的风月史说起。
H城曾是殖民地,开埠成为自由港,资金、人流和货物都可自由进出,大量外国人涌入,当中又以各国海员为最主要客源。
当时的海员都于H城的殖民海军基地或货运码头上岸,附近的娱乐场所应运而生,既有高档的交际舞厅,也有较为平民的妓寨。
杜衡的亲生父亲是个英法混血的水手,上世纪航行到H城,在一家舞厅认识了杜衡的亲生母亲,一个年轻的本地舞女。
那时女性教育落后,女方根本不懂得避孕,一夜露水情缘后意外怀上了孩子。
那位水手父亲一头鬈发,眼眸湛蓝迷人,是个风流浪子,处处留情而不愿负责任。
三个月后,货船重新起行,两人一个力求脱身,一个竭力挽留,在舞厅包厢里争吵,大打出手,纠缠间,杜衡的母亲不小心扫跌了一只花瓶,翻倒下来,错手砸死了水手。
她慌张地逃出舞厅,拿着攒起来的一点钱,躲到H城更阴暗的贫民区,生了杜衡,苟且偷生。
「她──她其实很害怕那一次误杀。」杜衡说。
在杜衡还是手抱婴儿的时候,就有印象母亲总会半夜惊醒大叫,吓跑睡在身旁的嫖客。她卖了自己又没收到钱,不知如何是好,抱着儿子无助地哭到早上。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想开了,又分明是疯了。
她重新打扮得艳光四射,专挑雨夜凌晨时分,孤身一人出门,不带伞,在计程车站附近淋得浑身湿透,勾引计程车司机和乘客。
邵毅听到这里,已经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知道杜衡的母亲是谁了。
杜月琴,H城有正式重案纪录以来的第一个连环杀人犯,在十三个雨夜里连环谋杀了十三个嫖客。
这起旧案当年轰动全城,H城人自此记住了她,一提起来无人不知,民间还给这位女杀手起了个恐怖的绰号,叫「雨夜屠夫」。
只是当年媒体没有公开杜月琴其实是位带着年幼儿子的单亲母亲,竟然连警方档案里也没记载!
杜衡……竟是雨夜屠夫杜月琴的儿子?
邵毅想起来,自己母亲以前是小学教师,和当时很多家长一样,最爱用雨夜屠夫的故事吓唬儿女。
「下雨不可以在外面乱跑,会被雨夜屠夫拐走,挖出心,收藏在行李箱里!」他们如是警告小孩。
邵毅也记得,H城电视台不时重播以雨夜屠夫为蓝本改编的影视作品,像是《十三雨夜惊魂记》、《挖心女》之类的色情恐怖片,着实带给他不浅的阴影。
不过难怪H城人牢牢记住了这个女魔头,多年来津津乐道。杜月琴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却凭着魅力手段,狩猎比她高大强壮的男人,手法血腥至极,却也诡秘至极,警方一直蒙在鼓里。
要不是杜月琴喜爱留下纪念品,导致曝露,被色字头上一把钢锯大卸八块的计程车司机和乘客可能更多。
在老男人眼里,杜月琴朦朦胧胧如同天上的白月光,像某位早已忘却名字的初恋情人,再次在他们眼前出现,魅力经久不衰。风雨飘摇之中,他们心旌摇曳,仿佛愈接近她,自己就愈年轻,再被她那热切渴慕的目光一看,不禁飘飘然,猴急地扯着人就走,准备再次大展雄风。
在已婚男人眼里,杜月琴年轻,她貌美,她会大胆奔放地招手,也会靠进怀里喁喁细语,和家中粗枝大叶的黄脸婆有着天壤之别。她像一场及时雨,使他们在苦闷的工作与家庭生活以外得到了滋润,不止肉体,甚至连枯干的灵魂都可以被她浇活,重焕生机。
在血气方刚的少年眼里,杜月琴是风情万种的少妇,或许遭到丈夫抛弃或粗暴对待,才会如此凄凉地在外淋雨。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凄迷如同连绵雨丝,激起了他们的保护欲,使他们迫不及待在她面前证明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个女人不为财,只为了让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心醉神迷,随她到了那个小小的、阴暗的家。
人被毒死了以后,杜月琴就在儿子面前手持钢锯分尸,丢掉尸块,只留下心脏,塞进床下一个放满大蒜和樟脑丸的大行李箱里。
她不时把心脏逐颗拿出来,教儿子数数:「衡衡,看,一、二、三……这些男人都爱我爱得要死,把心给我了。」
她一时又会说:「这世界的男人都很会骗人,不肯掏出真心相待。我只好也骗骗他们,永远留住他们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