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手机响起来了,杜衡才刚浅浅地睡着,不情不愿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着眼睛看到来电壁纸上笑得阳光灿烂的邵毅,一下子摁了挂断。

才刚锁屏,手机又亮起来,画面上方跳了提示:「你有一则新口讯。拨打#1……」

杜衡本来想删掉,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当场PTSD失控,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还有精神状态不佳在街上乱晃淋雨的「前科」,可能也吓到他家小警官了吧?

「要是你好好道歉,就原谅你一回……」杜衡嘟嚷着,接通了留言信箱。

「杜衡……」邵毅的声音变成了平常绝对不会出现的气音,虚弱得像一盘无法凝聚的散沙,透着一点茫然和失措。「杜衡……你快回来好不好……不知道宿舍附近是不是失火了,全是焦味……我起不来,唔呃……呕……」

邵毅在留言里难受地呕吐了几下,猝然爆发出一阵遭受酷刑似的凄厉惨叫声。

第158章158. 12-5 祸不单行

癫痫症,又叫脑痫,英语epilepsy,源自古希腊语的?πιλαμβ?νειν,为侵袭、占有、或折磨之意,古时医学不发达的时候,常以为是发疯或被魔鬼附体,虽然是误解,却也间接道出了病发时的诡异和痛苦之处。

杜衡特别熟悉这种惨叫声,他小时候深受PTSD和多重人格困扰,无论是下雨打雷或者接触生肉和血、清醒时人格Mortis要强行霸占身体、又或者十岁那年Mortis报复社会不遂和原人格衡衡搏斗,都会害他不明所以地癫痫发作。

可是,邵毅──一个一向身心健康的人,癫痫发作?

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杜衡身为一名法医,还有个名医养父,知道癫痫本身跟脑内出现异常有关,脑神经细胞异常放电,引起大脑神经功能短暂紊乱,犹如电线走火产生火花,引起短路。

先天大脑障碍是不太可能的,邵毅一直以来好好的,没有任何抖震征状;脑部感染也不太可能,就算是日本脑炎之类的病毒侵袭大脑,也不会一下子让一个健康的人在两小时内从无病征突然三级跳变成癫痫发作。

反射性癫痫?更不可能了,邵毅父母俱在,读书时期没有什么创伤,工作上有契爷兼前上司周白通提拔,有大龄师兄齐连山教他罩着他,人生里最大的打击大概就妹妹失踪一案,找回尸体破解案件以后,心结也解开了,哪会有什么PTSD?

剩下的只能是两个原因:要不是机械性颅损伤,要不是脑肿瘤。

哪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杜衡心念电转,一想到这里,刷地白了脸,叫了救护车后赶到警务大楼停车场,一头钻进自家跑车里。

他想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匙,手却冷得像冰块,糊满冷汗,抖个不停,摸了几次都握不住,捏住拿出来以后,「叮」的一声,又失手掉到停车场粗糙的水泥地上。

「HOLY S-SH……(我他X的──)」

杜衡深呼吸一口气,板起脸孔,将几乎冲口而出的英国国骂强行吞回去,一把抄起车匙,像握着刀一样,狠狠地戳进匙孔里,发动车子,出了停车场上了大直路,马上用力一踩油门。

「轰──」

冷月银辉下,两盏车头灯射出耀眼的白光,精良的引擎发出一声如同狮吼般的轰鸣,银色跑车速度在三秒之间就提升到了一百公里,仿佛化成一阵疾风、一道虚影、一道流光,绝尘而去,一路各种甩尾飘移冲红灯。

「Keep calm and be a gentleman!(保持冷静,当个绅士!)」

他,Francis,地道得不能再地道的英伦绅士,讲究处变不惊,讲究冷静深沉,小男友出事了,回去救人,as simple as that(就是这么简单)!

车技太狂野?在他杜大法医眼中实乃新时代绅士的暴力美学,跟某电影系列中的英国特务身穿三件式西装拎着一把雨伞一把枪优雅地轰飞敌人差不多。

他高中时是个败家子,跟猪朋狗友一起玩跑车,副驾上的学长学弟学姊学妹晚晚换人,深夜在公路上赛完车,去夜店狂欢跳舞开香槟,直到罚单收到快停牌,某次醉酒险被捡尸,第二监护人李广决定不能再纵容,怒赏他一顿「藤条?芍砣狻共畔?停。

某国有个说法特别一针见血──「写作绅士,读作Hentai(变态)」,说的大概就是这位午夜?k车的绅士,等着被车速摄影机拍下车牌,收一堆危险驾驶罚单。

杜衡一下子冲进宿舍里,就看到邵毅已经过了四肢僵挺、拱着背脊、失控哭叫的强直期(tonic phase),正处于阵孪期(clonic phase),在棉被里手脚抖震不止,呼吸紊乱,棉被里露出来的半张脸发着青,糊满了冷汗和泪水,舌头咬得鲜血斑斑。

杜衡立刻学小时候养父替他急救那样,爬上双人床,盘腿放个枕头,小心翼翼地托起邵毅的肩膀,让他脑袋枕在枕头上,避免他抽搐时撞到头,然后将他转成侧卧姿势,避免唾液和呕吐物倒流进气管里,一下一下替他擦嘴。

「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John…The ambulance's coming.(会好起来的……救护车在路上了。)」

杜衡嘴里说着安慰的话,却又没什么底气,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十指轻轻地插进邵毅发际里摸索。

头皮上没有新鲜的撞击伤或创口,加上邵毅在电话留言里说的嗅到异常焦味──答案似乎只剩下一个。

脑肿瘤,就差在第几期而已。

那一刻,杜衡仿佛听到有什么从高处摔下来,掉落在自己的心里,摔得粉碎,撒了满心房的碎片,反射着杂乱的光芒。

?

而之后,又像是谁用力地捏了一把自己的心脏,于是那些尖锐的碎片就全部深深地插进心脏里面去,刺得鲜血淋漓。

是痛吗?他觉得痛字根本形容不了。

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散出来,犹如一滴血滴进无色的纯净水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一整杯水染成红色;又像是手里的一握沙子,无论如何攥着,仍然逐点逐点地流失,最终空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

杜衡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发脾气,离家出走,丢下男友一个人,害他病发得最痛苦的时候只能一个人熬过去?

邵毅迷迷糊糊中听到杜衡说了话,摸了自己的脑袋,却又没有继续说话动作,不安地「唔」了一声,颤抖着反手摸索。

「杜衡……?杜衡你不要生气……不要走好不好,我好难受……」

杜衡眼眶一酸,才握着他的手张口说了声「对不起」,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干嘛还顾着道歉?你倒是生我的气啊……是我不好,我不会走的,我不走……」

泪水全滴到邵毅脸上,杜衡慌忙去擦,却意外摸到邵毅的耳朵和鼻子有点湿淋淋的,用指尖抹了点往灯下一照,是种透明掺血色的液体。

「等等……不是吧,脑脊髓液外漏?」

脑脊髓液外漏他可见得多了,大多都是颅骨受伤!

杜衡本来已经在努力做心理建设跟男友一起抗癌了,蓦地杀出脑脊髓液外漏这一项症状,再想想邵毅病发如此突然,没半点脑压上升的先兆,似乎也不太像脑癌,心里跟过山车似的忽高忽低,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担忧。

怎么回事?

杜衡大惑不解,狠狠地擦了擦脸,正要拎床头灯一寸一寸仔细检验男友的头皮,救护车就来了。

救护车上,杜衡还想继续检查,被救护员阻止了。

「干嘛?我是法医!我想弄清楚我男朋友出什么事了不行吗?」杜衡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