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打最后一发前,邵毅敏锐地听到观众席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忍不住在射击前回头望了一眼。
他心里打了个突,续上最后一枪时,就打歪了。
还歪得差点连靶子都打不中。
「噢──」重案组众人齐声叹气。
最后一枪大失水准,邵毅不禁有点窘,不过也不介意承认失误:「刚刚分心了。」
「邵队,你刚在看观众席吧?周老队长身旁那人是谁?」KK问。
「李广,前届重案组队长。你们继续接着考吧,我过去一下。」
邵毅表面若无其事,心里叫苦连天。
怎么又撞见这位棘手的岳父?
他一边走上楼梯,一边觉得两条腿的肌肉紧绷得快抽筋,肠胃也一绞一绞的,像忽然得了胃酸倒流加便秘。
本来李广就不待见自己……完了完了,李广是不是一时兴起来看他考枪?刚刚那一枪歪成那样,丢脸啊……
可是作为现任队长,也作为杜衡的男友,再棘手也得硬着头皮跟这位老祖宗打招呼,尬聊几句。
只见观众台上除了杜衡以外,退休的老队长周白通和反黑组队长齐连山也来了、还有一位戴着口罩的银发老人,正是前届队长李广,就坐在杜衡和周白通两人中间。
周白通笑着指点:「年轻真好,你看,队员们打成一片,多热闹!这不就是以前的咱们吗?再加上阿毅,多像咱们副──」
「什么,邵毅像谁?」杜衡探头问。
李广口罩下残破的脸神情不明,只有那一只独眼的眼皮微微地垂下,伸出手,默默阻止周白通说下去。
「哎哎哎,瞧我老糊涂了,说话舌头打结。」周白通一拍脑门,笑说。「我是说,像我们仨。喏,广哥以前手把手教齐队枪法,齐队又教阿毅枪法和身手,而我呢,教他查案,之前还会丢给其他部门的教官受训──简直集我们的优点于一身。是吧广哥?」
李广却说:「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进入警队。通仔、小齐,你们就是心软,这小子考警校时,无论他表现多好,都应该拒绝到底;就算考进去以后你们才发现,也应该找个借口逐他出去。」
「广叔!」杜衡不高兴了。「It's unfair!Why are you always picking on John?(不公平!你为什么一直针对邵毅?)他哪里不好了?」
齐连山急忙劝解:「杜法医,不是这样的,广哥他其实──」
「小齐,不用说了。Francis,对,我就是不喜欢这小子,我每次看到他,心里都不舒服。」
「我想问你很久了广叔,为什么你一回来H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这么臭?明明你待在Yorkshire(约克郡)时不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别吵起来。」周白通也劝,又伸手,绕过李广,拍了一把杜衡的后脑勺。「杜法医啊,你广叔就是太久没回来,想家乡了,可才回来一会,下星期的临时签证又要过期了,得起程回约克郡,心里不痛快。懂?」
杜衡摸着后脑勺,再瞧了瞧李广灰白头发下密密麻麻的开颅手术疤痕,心头的憋屈就散了大半。
也是,李广颅内有旧患……说不定有点脑退化迹象什么的,才会控制不好情绪。
「好吧……不说这个了,聊别的。广叔你回去,刚好能赶上country club(田园俱乐部)的飞碟射击业余赛。今年同样参赛吗?」
邵毅靠近时正好听到「飞碟射击」。
简直天赐良机!
他大喜过望,赶紧迎上去,挤出紧张兮兮的笑容:「前辈──广叔,刚好,我考完枪有点空暇,室外靶场有飞碟射击设备,要不我们──」
齐连山兴高采烈:「阿毅你来得刚好,就是我拉着李队来射飞碟的。来来来,都是一家人,这么多年,难得广哥回来H城一趟,赶紧来场友谊赛。」
即时租用场地时,却出现了一段小插曲。
场务职员循例检查枪械证和警员证时,到了李广,他两手空空,淡淡地说:「抱歉,我只有外国签发的枪械证,没有警员证。电子证也没有。」
「没有带或者遗失了吗?没关系,报名字、出生日期、退休前的职级、证件编号就可以,我们核对照片……」
「不是『没有带』,也不是『遗失』,是『没有』。直白点说,我的警员证早被吊销了,H城身份证也是。如果你为难,就算了。」
职员一脸懵:被吊销警员证……等于逐出警队,这可是最严厉的纪律处分啊!这位到底犯了什么错?怎么进的警务大楼?还和两位现任/前任高级督察走在一块儿?
「这,这……抱歉,这样的话,我们不能借枪,警队枪械有安全条例……」
齐连山不耐烦了,一拍柜台:「安全条例,X你老母的安全条例!刚刚在警务大楼门口又是这样!李队在警队服务二十载有余,破过多少重案抓过多少犯人?但是我X他某个XX老母X,一声令下,直接『被消失』,以致你们这群新生代全都不认识他!」
「齐Sir,我们也是跟程序办事……」
「要是哪个不长眼的仆X再?x(点燃)到我底线,我管他是岳父是『一哥』(局长)还是耶稣,通通都『无面比』(不给面子)!」
气氛一时胶着。
周白通打圆场,对场务职员说:「没事没事,我跟你讲啊小伙子,广哥他呢,就是以前枪战里受伤了,才要匆匆提早退休去外国休养的,走得匆忙,证件的手续出了点问题。通融一次,行不?有我和齐队在,可以当担保人。」
短短几句话,小职员既不敢涉足大佬之间火药味十足的政治角力,也不想伸手打笑脸人,两眼一闭,就让齐连山大笔一挥,在场地申请表中写下大大的「重案组队长李广」以及在职年份,拿确认印章盖了。
邵毅好奇看了一下李广在任的最后一年,竟然和他出生同年。
「咦,真巧,我就是这一年出生的。」他挤出一句。
李广掀了掀独眼的眼皮,没接话荏。
邵毅不甘放弃,为了在这位岳父面前改善印象,绞尽脑汁想出了一招。
让赛。
虽说他以前从不让赛,觉得不够光明磊落,不过,看李广年纪这么大,脑袋有枪伤旧患,还摘掉了一只眼……
孝顺老人,让一让,似乎也可以……?
邵毅盘算着,想起自家老妈谈起「家和万事兴」的第一步,正是她跟未来老爷奶奶打麻将,不着痕迹地「松牌」(送牌),赢两场,输四场,输掉了一百块就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