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盖棺入土,收队吧。」
「?G,这回你可不许再卖关子了啊。」邵毅拦他。「结论是?」
「那对胎儿在案发之前已经死了。是用D&E手术(宫腔钳刮引产术)流产后的尸块。凶手捅穿了死者肚子后,再放进去,造成了一尸三命的假像。」
D&E手术,适用在怀孕中期约13-24周的胎儿身上。这个阶段,胎儿已经接近20厘米,不包括腿长也有成年男人一只手掌的长度,所以不能用流产药物自然排出。
负责堕胎的医生会给予孕妇麻醉药,扩张子宫颈,用抽吸导管排走母亲子宫的羊水,然后使用一种「卵圆钳」,前端有着几排锋利的「牙齿」,伸到子宫内夹断胎儿的手臂和腿,再拉出子宫。
最困难的是头颅,因为这时期的婴儿头骨太大了,所以医生会用堕胎钳先夹碎婴儿的头颅,再一块块从子宫中清除出去。
最后医生用刮匙刮除子宫内壁的残留物,清点夹出来的胎儿组织,确定有条腿、两只手,头骨能拼成一个头,这个手术就算完成了。
在#555案中死去的龙凤胎残骸,正正是头骨碎裂,而手脚都只有被钳断的痕迹。这些细微的差别,在「母体」惨烈死状的映照下,根本无人会发现。
邵毅只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这也许……也解释了麻醉药从何而来吧?那个年代,H城还是有不少堕胎的非法诊所的。」
山崎和子在日记中说陈遵义像一只大蜘蛛,吐丝困住她,耍完了就要杀死她。可她,分明才是在幕后那只悄然结网的大蜘蛛。
自从那天家变以后,她要不因为摔到脑袋,要不因为多年抑郁终于爆发,性情大变,处心积虑地谋划布局──打掉了自己和陈遵义的一双儿女,谋杀了关系转差的朋友以后,让所有的人证物证通通指向丈夫,要他身败名裂,一辈子都受人唾骂。
然后,就那样拿着松本爱的身份,或许还拿着她住宅的钥匙提了钱,「退学」回到了日本,从此销声匿迹。
她不可能自行验出嵌合体的秘密,大概只是看着松本爱和自己身型相近,想出了这一招;可就是这么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加上巧合,再加上法医变成疑犯必须避嫌,无法亲自验尸,陈遵义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重案组向传媒交代过后收队。
约一个小时后,医院里的陈遵义仿佛若有所感,如释重负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在周白通懊悔的大哭声和冯敬德悲痛欲绝的哽咽声中,溘然长逝。
翌日,祥光街71-72号健康大厦3楼B单位。
重案组已经收到了破解悬案这份礼物,而杜衡的礼物还在陈遵义家的保险箱里,于是他拉着邵毅和帮忙收拾遗物的冯周两人再次上门,输入密码「Chimera」,顺利打开了保险箱。
那保险箱里放着好些防潮包,整整齐齐地放着三十多本记事本,书脊上贴着小小的标签,19XX年到20XX年,一年一本,刚好是陈遵义在重案组和公众殓房里任职的总年期。
杜衡一怔,手微微颤抖着伸出去,抽出了第一本,打开来,全是比例完美的手绘解剖图、各种外伤和显微镜下的细胞局部示意图、还有一些化验步骤细节、药物化学式和算式,配以密密麻麻的钢笔英文草书注脚,内容涉猎了牙齿学、昆虫学、毒物学、血清学等分支,堪比一系列的法医学大全。
后来的几本,笔记页上开始沾上了细小零碎的褐色斑点,最终,停在了陈遵义吐血前的那一天,纸页上赫然留下了一滩小孩子巴掌大的血迹。
他仿佛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么一幅画面──
深夜,一位作风严谨的老派学者,在这又旧又脏的小单位里,狠狠抽了好几支烟提神以后,就着一盏小台灯的微光,安静、孤独而执拗地一笔一笔写着个人工作笔记,写到一半掩嘴咳出血来,揉了揉闷痛的胸口,起身去洗手间,嗽口、洗手,或许还多抽了根烟镇痛,再坐回位子上继续写。
杜衡初次接触陈遵义时那场不愉快的争执历历在目。
「我自己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查什么独居老人自杀原因?我不是警察,也不是社工!死都死了,验也验了,你好奇你查去,我不管,我发誓再也不要管这些破事了,再也不管了!」
「怎么可以不管?什么叫做死都死了,那通通都是人命!」
「行,你怎么质疑我专业资格操守都没关系,可是我已经签发了无可疑死因证明,你难道要去挖坟剖尸?这里是H城,不是外国!就算警方肯给你搜查令,在H城也不可能再查!会被多管闲事的媒体报道你不尊重死人,舆论足以把你赶出H城!」
「这又是谁造成的?If ── 如果,你有认真对待自己的专业,认真检验分析,就不用等到整整11宗如此巧合又异常的case出现才被我发现!A person who doesn’t care about the dead doesn’t deserve to be ──」
「出去!咳咳、咳──出去!Get out!」
陈遵义虽然婚姻失败,专业错配,还担负了几乎注定一辈子洗不清的杀妻污名,众叛亲离,甚至自暴自弃地放逐自己,性格变得孤僻,甚至染上烟瘾,却还是没有放弃法医这一行,也没有怀恨在心,没有将法医知识转化为可怕的犯罪手法来报复H城人。
他作为H城第一位法医,一生30多年的法医生涯里,不但在重案组破过案,也在公众殓房里相验过、解剖过数以千具遗体,用小小的解剖刀和钢笔,给后人留下了最珍贵的宝藏。
杜衡眼里噙满了泪水,哽咽着翻了一页又一页。
团子
「我……我……当初十二老人案的时候,我为什么要那样骂他啊……这位前辈明明这么认真对待自己的专业,明明骨子里比谁都温柔……」
「我们当年的重案组对不起他……」周白通也哑着声音喃喃地说。「当时我们心中都和大众一样,有的骂他,不骂他的心里也梗着一条刺。虽然那时候队长没有调他走,可是他差不多是被我们联手逼走的,临走前当场发了重誓再也不管刑事案……」
邵毅神色残余着些许困惑:「我还是不懂。他一早就开始怀疑死者身份,为什么多年来三缄其口?就算为了避嫌,不想由自己提出翻案,为什么不早一些寄匿名信给警方,要求翻查?」
「师弟他…..是个心思弯弯绕绕的人,本来话就不多,有时候我也不完全懂他在想什么。」冯敬德神色落寞。
有可能,陈遵义纵然猜到了真相,但看到日记以后,还是觉得对不起山崎和子和两个未出生的孩子,背着半真半假的冷血骂名,惩罚了自己三十年,死前才开口?
又或者,陈遵义终究做不到不怨不恨,以整整三十年的痛苦,反过来控诉大众才是真正的谋杀犯?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个「法治社会」里,虽然基于「无罪推定」而不起诉,但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足以摧毁人一辈子的闲言闲语?
「咦,老不修,你也有礼物。」杜衡吸了吸鼻子,指着抽出来的笔记后露出来的一个小盒,上面写着「赠敬德吾兄」。
「我也有?」冯敬德讶然。
他拿了那个小盒子,一打开,里面是一支德国Montblanc牌旧款钢笔,还有一纸发黄的信,上面是略显青涩的钢笔字。
只缘感君一回顾
使我思君朝与暮
第100章100. VOL. 8 复仇女神
罕见的深秋台风与名为「复仇女神」的审判者一同来袭。
第101章101. 8-1 杜法医从不迟到
7:30 A.M.。
窗外晨光熹微,清劲的秋风吹得窗帘翻飞,光线趁着一起一伏的空隙钻进卧室,在地板上投下碎光。
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还没发出震动和铃声,电量就直接由2%掉到没电,屏幕复又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