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有点扫兴,却是身为律师必须要说的。她心里倒是觉得他们的确值得再有一次机会,两个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所有的矛盾都只是因为工作和生活的重压,以及那个未曾说出来的心结。
但话又说回来了,虽然现在心结解开,可现实的压力还是无处不在的,恰如评书里说的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是不是真能顶过去,最后结果也未可知。
“关老师,真的谢谢你,”只是此刻,罗佳佳还是真心向她道谢,又说,“我刚跟齐律师也打过电话了,对他也说了声谢谢,本来一直觉得他那个人冷冷的,看着有点怵,不大好说话的样子,没想到那天能那样到处跑着帮我找孩子……”
关澜听着,忽然好奇,问:“你跟他说谢谢,他对你说什么?”
罗佳佳有些尴尬,答:“他说哦,不客气。”
关澜无声笑起来,像是能想象齐宋当时脸上的表情,以及随后的冷场。
她记得他自认市侩,说她知识分子的臭毛病,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能理解她那个时候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一声谢谢就够了,但五块钱不行。
电话挂断之后好一会儿,她脸上还带着那一点笑意。同事看见她就说:“关老师今天心情很好啊。”
她笑笑,确实。
隔了几天再见到齐宋,又是因为文家花园的案子。
这次的会是齐宋提出来的,且不是通过视频,而是当面谈一谈,他约了娄先生,还有文千鸿。
那是个傍晚,文千鸿才刚放学回来,四人在文家花园的副楼见面,围坐一张圆桌。
关澜先开口,解释了眼下的状况,经过上一次的庭前会议,这个案子的继承部分其实争议并不太大,关键还是在于文千鸿父母恢复监护人资格的申请,以及之后的抚养权之争。
“虽然遗嘱里指定的监护人是娄先生,但这个指定是存在瑕疵的,”关澜指出,“民法典二十九条,只有在被监护人的父母担任监护人的情形下,才可以通过遗嘱指定监护人,除此之外,不能以设立遗嘱形式指定监护人。所以千鸿的情况是尚有争议的,势必要通过法院指定,以及民政部门的同意。”
“而且,”齐宋补充,“文老太太遗嘱中提到的财产都可以放在文千鸿名下,只有文家花园这一项,如果要变现,必须经过房产买卖。出让这种性质的花园住宅还要补缴土地出让金,其中牵涉到好几个金额巨大的合同。千鸿现在十三岁,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签订这样的合同必须经过法定代理人追认,方才有效。而这个法定代理人就是他的监护人。”
“所以,这个监护人是谁就很关键了。”娄先生笑道。
“确实,”齐宋说,“如果小人之心地推测,在这里面倒腾一下,把文家花园变到自己名下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说出来,就有些微妙了,可以理解为在讲文涛和林珑,也可能是娄先生。
今天要解释的状况,他和关澜两人之间已经互相知会过。但真的说了,关澜还是有些顾虑,从她作为顾问这方面来说,这的确是应该提出的风险,所以这顾虑更多的还是为了齐宋。
因为娄先生在投资圈内颇有些地位,那天看王乾如此重视,亲自迎来送往,更觉此人在至呈所管委会诸位大合伙人的眼中分量颇重。
第62章 比惨
然而娄先生并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一点笑意,等着他们继续。齐宋也就接着往下说,却是对着文千鸿:“法庭考虑监护人是有一个顺序的,最先就是父母,然后是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再然后是兄姐,最后才是其他愿意并且有能力承担监护责任的人或者组织。”话说得很清楚,父母在最前面,娄先生在最后。“现在,文涛和林珑已经分别向法庭提出了恢复监护人资格的申请,同时撤销娄先生的指定监护关系。他们作为你的直接血亲,且不存在故意犯罪、虐待或者遗弃的行为,不属于不得恢复监护资格的情形……”文千鸿打断,说:“我从两岁开始跟着太奶奶住,他们没有来看过我,也从没付过抚养费。”
然而娄先生并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一点笑意,等着他们继续。
齐宋也就接着往下说,却是对着文千鸿:“法庭考虑监护人是有一个顺序的,最先就是父母,然后是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再然后是兄姐,最后才是其他愿意并且有能力承担监护责任的人或者组织。”
话说得很清楚,父母在最前面,娄先生在最后。
“现在,文涛和林珑已经分别向法庭提出了恢复监护人资格的申请,同时撤销娄先生的指定监护关系。他们作为你的直接血亲,且不存在故意犯罪、虐待或者遗弃的行为,不属于不得恢复监护资格的情形……”
文千鸿打断,说:“我从两岁开始跟着太奶奶住,他们没有来看过我,也从没付过抚养费。”
“他们把你留给其他亲属,不支付抚养费并不构成遗弃罪。是的,有点讽刺,但法律就是这样的。”齐宋明白他的意思,给他解释,“所以,他们现在只需要提交证据证明自己有悔改表现,并且适合担任监护人,确实可以提出恢复监护资格的申请。”
文千鸿听着,倒是笑了,转头望向客厅墙角边堆着的几个盒子,说:“那些都是他们这段时间给我买的,大概就算是悔改的表现了吧?”
几个人都朝那里看了看,游戏机,平衡车,林林总总,有的拆了,有的还原封不动。想要快速讨小孩子的欢心无非就是这样。
齐宋没有回答文千鸿的这个问题,只是就事论事,说:“十一年没有看望,没有支付抚养费,还有文涛强制戒毒的前科,以及他在继承案调解当中说过的那些话,无业,身体不好,没有谋生能力,都会影响法庭最后的判决。但法官考虑的最关键的一点还是被监护人的真实意愿,你是怎么想的?”
“我,”文千鸿低头沉吟,隔了会儿才道,“我想,还是照着太奶奶的安排,跟着娄爷爷,就是不知道……”
最后半句没说出来,就是不知道娄先生怎么想?就是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有些事就是这样,看似是同一阵线,其实也有着微妙的分歧。不光是千鸿,法官自然也会有这方面的考虑。
“娄先生,”齐宋又对另一方开口,“接下去要说的,对您可能有些冒犯,但我们现在只能把所有的风险都摊到台面上。”
娄先生点头,说:“我明白,你说吧。”
齐宋于是开口,措辞还是对着千鸿的,但话里的内容又不仅如此:“民法典第三十五条,监护人应当按照最有利于被监护人的原则履行监护职责。除了出于维护被监护人利益的目的之外,不得处分被监护人的财产。但换句话说,不管最后是谁成为你的监护人,他对你名下的财产都是有一定的处分权的。而且,对于财产监护,我国立法没有对此作出详尽的规定,暂时也没有成熟的家族信托。
“所以,出于对你最大利益的考虑,我们的建议是由你和娄先生拟订一个监护协议,经过公证,再提交法庭。一方面,是表达你希望他成为你的监护人的意愿。另一方面,也把他作为监护人的职责范围确定下来。比如监督、抚养、教育的权利和义务,你身份行为、身上事项的同意权,以及多久一次提供财产清单和账目。还有,哪些是你有能力独立处理的事务,他不予干涉。并且随着你年龄的增长,到多少岁,做出什么样的改变……”
话说得很细,千鸿和娄先生都听着,也很认真。
像是为了减少那种冒犯,关澜在旁从法律研究的角度补充,向娄先生道:“这次恢复监护人资格的申请适用的是特殊程序,独任审判,一审终结,当事人不得上诉。整个过程比较简单,也会进行得很快。但等到判决下来之后,如果将来因为不当行使监护权引发纠纷,适用的就是普通程序了,那会是一个复杂得多的过程,结果也很难预测。
“虽然文涛和林珑有很多不利于恢复监护权的情形,但在实务中,法庭一般还是会优先考虑血亲,这也是出于对未成年人利益的保护。我们之所以做出这样建议,是为了让法官对您担任千鸿的监护人更有信心,让这一次监护人资格的确定更有把握。而且,监护权对娄先生您来说也是额外的责任,有这样一份协议,可以避免一些说不清的情况发生。”
话说完,等着两方面的反应。
娄先生看着关澜,又看齐宋,隔了会儿才笑起来,缓缓点头,说:“我确实没想到,你们真的是作为千鸿的律师在跟我谈这个问题,很好。”
关澜知道事情成了,却还有话对千鸿说:“这一次庭审之后,也不是说你不能改变想法,你可以再跟他们接触一段时间。”
而文千鸿只是勾起一边嘴角笑了笑,那样子其实和林珑有几分相像,一看就知道是母子。
这笑也让关澜想起尔雅。十三岁的孩子好像总有一种酷酷的范儿,身与心站在一个奇妙的临界点上,很多事他们其实都是明白的,却又无能为力,于是这副酷酷的满不在乎的样子便成了他们对自己的保护。
谈话告一段落,此后便是细节上的问题,拟定协议,双方过目。
结束之前,齐宋忽又对娄先生道:“我想跟千鸿单独聊几句可以吗?”
娄先生点头,齐宋便带着孩子去了客厅外面封起来的门廊。
隔着落地钢窗,可以看见两个人相对而立,被渐渐暗下去的暮色勾出剪影。齐宋高一点,也更挺拔。而千鸿单薄,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弓着背,低头,双手抄兜,靠墙站着。话说到最后,他抬头看齐宋,齐宋也看着他,在他的肩头拍了拍。千鸿好像问了一句什么,齐宋点点头,笑起来。
等到出了副楼,娄先生又留齐宋聊了几句,关澜先去车上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