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传来巨轮悠远的汽笛声，她柔软的发丝被夜风吹起，扫过他的脸颊和脖颈，他们好像吻了很久，直到感觉手机在震动。

是她先叫了停，拿出来看了看，说：“里面要拍照了。”

他靠在她身上没动，在她耳边低语：“你先进去，我一会儿来。”

她笑，猜到原因，伸手摸摸他的脸，又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抽身走了。

第28章 过马路的男人

这一夜，关澜一直在做梦，却又是难得深而甜的睡眠。

梦里并没有什么限制级的画面，只是交谈，亲吻，拥抱，但感觉格外好。

她没有开闹钟的习惯，醒来已经晚了，秋日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叫她想起小时候，那时总是一觉睡到天亮，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醒来却莫名其妙地振奋，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等着她起床去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睁眼躺在床上出了会儿神，直到转头看见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才是真的如梦初醒。她暗叫声不好，匆匆起来洗漱，换了衣服，踩上鞋子出门。

路上接到黎晖的电话，她开了免提接听，没等那边开口便跟他商量，说：“今天能不能晚一点？尔雅昨晚在我妈那儿，我现在去把她接回来。”

黎晖却说：“别麻烦了，我直接上妈那儿去接她吧。”

关澜觉得不妥，说：“我已经在路上了。”

黎晖道：“那也行，我们在沁园见。”

关澜无语，不知怎么跟他讲这个理。

那边又道：“你开车呢吧？先不说了，路上当心，一会见。”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关澜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周六早晨还算空旷的马路。

刚才那声“妈”，她听着有些刺耳，但黎晖一直是这么叫的。她偶尔撞上尔雅跟奶奶视频，见到黎晖的母亲，也没改口，还是叫“妈”。

婆婆秦南待她很好，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她坚持一定要跟黎晖离婚之前待她很好。后来虽然有一段时间对她意见很大，但秦南也没当面跟她撕破脸。

关澜一直觉得，他们所有人都是为了照顾尔雅的感受，所以才达成了这种默契。就像画一棵家族树，该有的枝桠都在，只有她和黎晖之间的那条线断开了。

车开进沁园小区，远远就看见黎晖正从一辆 SUV 上下来。她稍稍安慰，因为这人还算听劝，没再开那辆哈雷来接女儿。但也还是不自在，因为想到要跟他一起进家门。

黎晖也看见她了，却表现得很自然，过来等她把车停好，再和她一起往陈敏励住的那栋楼走过去。

一边走，黎晖一边说：“有件事跟你商量下，尔雅上次跟我说，外婆这里的 wifi 信号不好……”

关澜打断他道：“我已经叫电信公司的人来看过了，说是入户没问题。”

黎晖说：“我估计也是路由器或者布线不行，毕竟已经装修好多年了，所以才想跟你说一声，我下次带个人过来全都换了。”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找人吧。”关澜拒绝。

黎晖却笑，说：“就你，得拖到什么时候去啊？”

关澜语塞，这件事，以及很多事，她确实一直在拖，就因为没时间，也没足够的钱去买别人时间来弥补。

黎晖温和了声音，又道：“关澜，我跟你说，我最烦就是你这句’不麻烦你’。我现在在 A 市了，住得也不远，以后有什么事说话，别总以为自己三头六臂。”

但关澜还是说：“真的，不麻烦你了。”

黎晖看看她，没再说什么，估计也不当真。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切都是自己的想法为先，想做什么就会去做，热情却也冲动。恰好就是现在很多走体制外教育的家长追捧的阿尔法性格，二十岁头上的关澜曾为这份自信和自我深深地着迷过，但现在已经彻底不同了。

两人走到楼门口，陈敏励就住在二楼，已经从厨房的窗口看见他们，早早开了门，站那儿等着他们上来。

黎晖在楼梯上就笑着招呼，说：“妈，我们来接尔雅了。”

关澜跟着解释一句：“刚在小区里碰上的。”

但见母亲脸上的笑容，总觉得这里面还是有点误会。

两人进屋，陈敏励让他们坐在客厅里，等尔雅磨磨蹭蹭地起床穿衣服。

关澜看见墙上父亲的照片，没像一般遗像那样用黑白照，而是一张彩色的半身像。关五洲在那上面和煦地笑着，仍旧是她记忆里的样子。黎晖大约也在看，当时在葬礼上用彩照，还是他做的决定。

五年前，关五州去世，是心梗走的，当时才五十八岁，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这件事对陈敏励的打击很大，老胃病又发了，住进医院。尔雅那年八岁，从小就是外公带得最多，想起来就哭，想起来就哭，好几天眼睛都是肿的，学也上不了。关澜刚刚毕业留校，院里算是破例准了她七天丧假，她来回跑几个地方，勉强应对着一切。幸好有赵蕊带着李元杰过来帮忙，大约也是李元杰把她这里的情况告诉了黎晖。

黎晖那个时候还在深圳工作，本来大概只准备过来参加葬礼的，这下提前了几天飞来 A 市，替她办了很多事。关家祖籍宁波，但在 A 市亲眷很多，家族里自有老人出来指点白事的规矩，说是大殓之后得由女婿把遗像接回家。最后也真是黎晖以女婿的身份披麻戴孝，撑一把黑伞，抱着这张照片从殡仪馆回来。

仔细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在那次之后，陈敏励对黎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观，后来甚至委婉地问过关澜，他们之间有没有复合的可能。

关澜当时很肯定地说，没有。但陈敏励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直到关澜告诉她，黎晖各种女朋友从来就没断过，才打消了母亲这个念头。

关澜当时有些生气，难道她的感觉不重要吗？难道只要黎晖愿意回头，她就必须接受？

但后来甚至就连赵蕊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你们俩什么情况？有没有那个可能？

关澜这才意识到两类人之间的不同，陈敏励和赵蕊都是在感情上一帆风顺的类型，第一次恋爱就走到了结婚这一步，婚后也很幸福。尤其是陈敏励，脾气急，生活上有些粗枝大叶，在丈夫的谦让和照顾下过了几十年。也许，在她们的眼中，爱情和婚姻都是一生只能一遇的东西，不可能轻言放弃。

接上尔雅，三人离开陈敏励家。

关澜这才觉得自己今天来的有些多余，她本以为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让黎晖自己跑这儿来接孩子有些怪异，结果发现好像只有她这么想。

陈敏励送到门口，笑对前女婿说：“有空来家里吃饭啊。”

黎晖笑答：“还是上我那儿去吧，我给您露一手。”

还有尔雅，开开心心地跟父亲挽手而行，把她一个人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