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澜还真好好想了想，说：“这个问题有点特殊，女方确实侵权了，但是否中止妊娠又涉及她的人身权。所以即使女方擅自使用精子怀孕，男方也没办法不让她生下来，最多只能提出不支付抚养费，甚至要求女方赔偿他的损失。我记得最高法有个指导案例，学界还有过争论，倒是可以写篇论文了……”

“我天，关澜你……这时候跟我说写论文？”赵蕊简直无语。

关澜笑起来，笑了会儿，才又问：“医生不是说可以试管吗？如果你真想要，为什么不跟老李商量好，走正常途径呢？”

赵蕊也才回答：“我跟他提过啊，他一直不同意，那我只能用非正常手段向他明志了。”

“他为什么不同意？”关澜意外，因为就她所知，李元杰的家庭地位实在是不咋高。

“他说要是做试管，那至少一两年里就忙这一件事，天天打针，量体温，测试纸，跑医院，等报告，很可能还得再经历一次甚至几次流产。他觉得我不是真的想要小孩，犯不着遭这罪。”赵蕊回答。

“不想要你还这么干？”关澜不懂其中的逻辑。

“可是家里长辈都想要啊，”赵蕊脱口而出，等于是默认了李元杰的那句话，不是她自己想要，紧接着又添上解释，“老李对外一直说是他的问题，所以我爸妈就不大开心，这些年总是找他的不痛快。他家里人又都不相信是他那方面的原因，觉得是他为了袒护我才这么说的。公婆每次看见我都旁敲侧击，叫我多吃点，把身体养养好，说他阿娘快 90 岁了，也不知道抱不抱得到重孙……”

关澜听着，没再说话，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她一直以为赵蕊和李元杰这些年过得很开心，至少看朋友圈确实如此，两人休假就天南海北地旅游，赵蕊跟同事一起跳拉丁舞，已经到了挺高的段位，老李也攒了一屋子的手办，根本不用像其他同龄人那样为了带孩子、管学习发愁。但哪怕是他们这么潇洒的人，又是这样长久的感情，结果还是得经历这些琐琐碎碎。

“而且，”赵蕊停了停，又道，“我觉得他也想要。”

“怎么看出来的？”关澜问。虽然她一直觉得李元杰是个挺有童心的人，如果有孩子，也一定会是个好父亲，赵蕊的感觉很可能是真的。

“就上回跟他去海洋公园看奥特曼，”赵蕊回忆，倒是笑了，几分幽默，几分怅然，“他在展馆里跟两个小男孩讨论手办，后来进了剧场，又纠正人家变身的姿势。人家家长看他这么大个人，身边也没带着孩子，以为他是变态怪蜀黍，赶紧带上孩子离他远远的，我看他有点伤心……”

“就这？”关澜好笑。

赵蕊长长叹息，说：“我第一次怀孕才二十七岁，那时候其实并没有认真想过生孩子这件事，有了也就有了，要是能顺利生下来，现在也已经上小学，差不多就是那两个小男孩那么大。老李可以带着他去看奥特曼，跟他讨论手办，纠正他变身姿势，不会被别人当成变态……”

“就这？”关澜却又伤感。

赵蕊继续说：“人可能就是这样的吧，年轻的时候觉得没孩子也无所谓，一旦到了一定年纪，想法就不一样了。人家不都说嘛，丁克到头来大多会分手，哪怕是那种自愿选择的铁丁，男的人到中年反悔了，女的已经过了适合生育的年龄，我怕我跟老李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你想要个孩子只是为了避免两个人分开？”关澜问。

赵蕊沉默，没有回答。

关澜觉得自己无法代替别人做出如此重大的判断，于是只说事实：“你知道我做过多少离婚案吗？一大半都是有孩子的，有的就是因为孩子离的婚，也有的甚至为了挽回婚姻，四十岁高龄拼二胎三胎，结果孩子生下来，婚还是离了。两个人能不能走到一起，又能在一起生活多久，从来就不是因为有没有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到尔雅身上，不得不想到那个事实，她和黎晖就是因为意外有了孩子结的婚，但也没能因为有孩子继续走下去。

这件事，赵蕊当然也是知情的，只是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让我再想想吧……”

说完回过头，隔着落地窗望向餐厅里面，黎晖和齐宋居然还在说话。听不清谈的是什么，只看见双方都很文明。

赵蕊皱眉，笑着品评：“你说这俩在聊啥？我还以为今天来能看见他们打起来呢？”

“这次就是黎晖提出来的，他应该不会怎么样。”关澜也笑，心却在说，你来晚了，那天还真要打起来，只差一点点。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赵蕊暂且放下自己那些破事，研究起别人的心态来。

“就是想做个负责任的父亲吧。”关澜回答，因为她那天说的那番话。她太了解黎晖了，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旦想要做一件事，就非要做到不可。也许，还不光是做父亲。

赵蕊只听出一半言下之意，不屑道：“尔雅肯定不会选他啊。”

关澜笑笑，没说什么。她其实也这样想，如果不玩脏的话。这方面她同样了解黎晖，事情要是成不了，就再使些手段，也是很有可能的。

等到一顿饭吃得差不多，倒是没有什么争着买单的戏码。地方是黎晖通过一个朋友定的，钱早已经付掉。包括饭后各自回家的安排，也都挺合他的心意。尔雅还是跟关澜回家，赵蕊也说要去关澜那里。

可等到几个人从那栋石库门房子里出来，却见李元杰也来了。赵蕊家离这地方不远，老李就穿着家居的卫衣卫裤，骑了个共享单车。

赵蕊看见，怪他：“这么冷你干嘛骑自行车啊？”

李元杰也怪她，说：“你把车开走了呀。”

关澜倒是松了口气，赶紧圆场，说：“行了行了，你俩回家去吧。我刚才就在想，赵蕊要是今晚上我那儿去，你非得骑三十公里去找她。”

赵蕊还有些不愿意，关澜不管，揽过她的肩膀，把人塞进车里。李元杰装作很冷的样子，也拉开另一边的车门，早在副驾那边就位了，再给关澜一个感激的表情。

他们这边一车坐好，黎晖却还在那里扶着摩托不走，又关照了尔雅几句，叫她回去听妈妈的话，写作业要是遇到什么问题，随时拍照发给他，他来解答。

都是做父亲应该说的话，却又好像有点存心说给齐宋听的意思。关澜只是低头，赵蕊却降下车窗，察言观色，只想看齐宋如何反应。

齐宋没表现出什么来，与黎晖握了手，谢过今晚的招待，又跟其余几位打了声招呼，也上了自己车。

就这样各自回家。关澜一晚上都没什么机会跟齐宋说话，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想法，但更好奇的还是尔雅的感觉，车开到路上，就问：“你觉得怎么样？”

尔雅说：“还行，红烧肉太甜了点，但那个麻婆豆腐还挺好吃的。”

关澜无语，又不知到底应该怎么问这个问题。

她这儿正组织语言，尔雅已是一笑，说：“你是问你男朋友怎么样吧？”

关澜尴尬，扶着方向盘看着前面蜿蜒车阵，不再说什么，只等尔雅的评语。

“还行，”尔雅仍旧是这一句，“挺帅的，废话也不多，没假惺惺地问东问西。”

“什么叫假惺惺问东问西？”关澜倒是笑了。

“就那种，”尔雅解释，“装作很喜欢小孩，问我你几岁啦，在哪儿上学啊，喜欢玩什么呀？然后再送个奇怪的礼物。”

关澜听着，忽然觉得这正好就是齐宋的风格，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现，也没准备任何礼物。

到家时间已经不早，尔雅洗漱睡去了。

关澜这才看到赵蕊发来的微信：观察团评语，今晚齐律师胜出。

她笑，反问：不是说杀猪盘吗？你那时候那么反对。

赵蕊回：我只是拿他跟黎晖比，你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变好还是变坏了，我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