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连易延觉得地面似乎开始震动,震得他站不稳,震得他的心脏停拍一秒。

他觉得自己听错了,如果他没有听错,那么就是洛鸢说错了。

可这终究不是写好的台词,洛鸢需要去背宣传片的台词,但站在连易延面前,他压根不需要去背什么台词,甚至,这是他在经过长久的沉默与思考过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这实在是没有什么说错的可能性。

连易延竟然觉得很荒谬,他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几秒,仿佛又回归到了与世界冠军失之交臂的那一刻,那一刻他坐在电脑屏幕前,也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能去思考,什么都无法去感知,他站在这里,灵魂却似乎飘得很远,只因为洛鸢的一句话。

洛鸢盯着连易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苍白瘦削的脸颊重重地凹陷下去,他的眼睛下方一圈乌青,有着明显的黑眼圈。

洛鸢看到了,早在连易延抽完烟扔掉烟头之前,他就在连易延身上看到了那股浓浓的疲惫和沉重感。

连易延很少有累的时候,或者说,他很少会把自己的累表现出来,在所有人眼里,连易延是无坚不摧的,是屹立不倒的,其他的人都可以喊累,唯独连易延不行。

洛鸢曾经也觉得连易延不会累,因为连易延是没心也没感情的,比起人,他更像一台机器,机器不会累,机器只是需要定期的护理和维修。

但他也曾站在离连易延最近的地方,甚至跟他住在同一个房间,比起其他那些人,他对连易延的了解还是更多,可也就仅限多那么一点点。

连易延不是不会累,只是真正能够让他费心费神的事物太少,没错,是事物,而不是人。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连易延会露出这副模样,还是为了KAE。

想也知道,KAE最近的四连败已经成为圈内热议的话题,如果再输下去,KAE就连季后赛都进不去,现在的KAE已然在季后赛的边缘岌岌可危。

面对连续的失利,最焦头烂额的人无疑是连易延,估计这段时间以来,连易延都没睡过几天好觉,他研究战术,他复盘,他督促队员训练,他比谁都希望KAE进季后赛。

昔日的KAE多么风光啊,联赛冠军只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一度冲入世界赛的总决赛,虽然最终没能拿到世界冠军,但也站在其他战队无法企及的高度,那时候的KAE是联赛中最强的王者,谁又敢与其争辉呢?

可这样一支老牌战队,现在竟然沦落到进季后赛都困难的境地,洛鸢只想发笑。

与此同时,洛鸢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连易延所有复杂沉重的情绪,都是因为KAE。

洛鸢有点恶毒地想,活该。

可这种恶毒的念头还没持续几秒,那句“你瘦了”就脱口而出,他对着连易延说,你瘦了,瘦了好多。

他似乎是无意识地将这句话说出口,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其实连洛鸢自己都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他恨连易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将连易延撕成碎片,但亲眼看见疲惫不堪的连易延时,他又忍不住说,你瘦了。

看似是关怀的话语,可其中到底包不包含着关切,洛鸢也不知道。

洛鸢心中的后悔在一点点膨胀,他后悔说出这句话,更后悔站在连易延本人面前说这句话,然而还没等到他的后悔膨胀到无限大,就听见了连易延的声音。

连易延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他的语气平静又冷酷,就像在阐述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话,你不该对我说。”

洛鸢瞬间觉得气血上涌,该还是不该?轮不到连易延来说。

什么时候他们两人之间说话都要瞻前顾后考虑再三了?什么时候他们两人已经走到这种地步?在一个又一个疑问之中,洛鸢逐渐恢复理智,从一年前他们分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连易延没有洛鸢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现在的他只想赶快结束掉这场见面,最好能赶紧离开这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迈步欲走,但洛鸢像是受了刺激似的,猛地上前挡在他面前,却埋着头一声不吭,看不出他想干什么。

连易延见状,准备从洛鸢身侧的另一边走过去,但洛鸢比他动作更快,又飞速站在连易延跟前,连易延往哪个方向走,他就堵在哪个方向。

这种行为简直幼稚得像小学生。

对于洛鸢反复不断的拦截,连易延也渐渐有点失去耐心,他很想问洛鸢到底想干什么,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拦自己的路,洛鸢对他说一句话,他答了,这是最基本的体面,对话就已经结束了,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话好说。

说连易延冷漠也好,不近人情也罢,他只想跟洛鸢划清界线,而洛鸢现在的行为举止,明显脱离了陌生人应有的范畴。

“再在这里挡住我的去路的话,我就喊场馆的保安过来了。”连易延抬眼望他,语气平淡。

“连易延,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洛鸢完全不将他的威胁当回事,只是自顾自地开口,眼神坚定,“我离开KAE后,你有没有后悔过?如果我还在KAE,KAE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成绩。”

“没有。”连易延答得干净利落,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原来洛鸢这样拦着他,就是为了问他这个问题,连易延想,这个问题压根就没有意义。

他不否认洛鸢的实力高出游杰百倍,洛鸢的自信有着绝对的实力作支撑,电竞圈里被吹嘘的天才太多,像洛鸢这样真正兑现天赋的天才根本就是少之又少。

但连易延所做的决定,从来都不会被任何人撼动分毫。

“你不需要我?”像是不可置信,洛鸢问道。

“我需要你有什么用?”连易延冷酷地说,“洛鸢,需要你的永远是KAE,不是我。”

“所以说,你从来都没有需要过我?”洛鸢又接着追问,他的眼神锐利无比,仿佛眼里有团明亮的火在熊熊燃烧,叫人不敢直视,“需要我的从来都是KAE,而离开KAE的我对你而言就没有价值了,是吗?”

“洛鸢。”连易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直视他的眼睛,“你的价值不需要靠我来衡量。”

“无论我是怎么看你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价值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可于我而言,你对我的价值评判很重要。”

沉默片刻过后,连易延问他:“你想听实话?”

洛鸢冷笑一声:“不然呢?连易延,你对我说的假话好像已经够多了。”

“我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假话。”连易延无动于衷,“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好,这话我只会说一次。”

洛鸢默不作声地紧盯着他。

“我需要的其实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能力,如果你失去了这份能力,或者说,你的能力成了不能为我所用的东西,”连易延冷淡地说,“那我就不再需要你了。”

洛鸢再次意识到

他眼前的这个人,简直是冷酷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