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少年?第一次同江争发生这样大的争吵,江让气对方不尊重自己的隐私,未经过自己的同意便处理了自己的私人?物品。
而江争呢?
江争只是沉默、古板,甚至称得上不知所措地垂头?。
他像是听不懂弟弟在说什么一般,嘴笨地试图辩解,却越说越乱,最终只能垂着头?听少年?单方面表达自己的不满。
“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他往来,可是你也不能不经过我的同意拿我的东西!阿爸阿妈平时不会进我们的房间,那么多封夹在书里的信,会无缘无故消失吗?”
江让胸膛起伏,带着褶皱的白衬衣隐约映着些许肉色,显出削瘦又清俊的身形。
而少年?那张糅着些许怒意的面容则如院中五六月盛开的广玉兰一般,润白、清丽,其?间泛起的潮红像是流浪画家调出的颜料,散漫泼上,便已然清隽昳丽。
眼见?江争沉默不语的态度,江让难免失望。
但也不知是否凑巧,阿妈刚巧剥完苞谷进屋,听见?少年?那句话,愣了一瞬,糙黄的手掌一拍胸口道:“诶呦!让宝,你是说夹在你那些书里头?的是信封吗?”
“前段时间不是下了场暴雨么,家里潮得很,你那些书又靠墙,全?都湿透喽!我和你争哥儿就想?着给你把那些书都晒晒哩。哪晓得晒的过程中,掉出不少怪厚嘞牛皮纸,字迹全?都糊成一团了,看也看不得,又不舍得丢,就晒晒当?柴火烧了。”
江让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误会了江争。
但伤人?的话已然说出口,此时连安慰、道歉都像是针扎在心头?,令人?无端刺痛、难捱。
江争只是黯淡着眉眼,低眉顺目,往日结实的肩膀低垂着,像是支撑着他的骨头?也被?人?根根敲碎了。
他轻轻抬眸看了眼少年?,眼睑下的微红宛若自皮肉下洇出的失落。
只这一眼,江让就再也耐不住的心口微抽的痛意,急切的、紧张的、懊悔的同男人?道了歉。
“哥,对不起,是我没?弄清楚,我.......”
“让宝,”男人?抿了抿唇,淡淡的悲苦声音轻声道:“没?关系的,哥知道你只是太紧张了,不怪你,是哥嘴笨、不会说话,才叫让宝误会了。”
可他越是这样委曲求全?,江让便越是自责。
那日的最后,自明白避嫌的意思后,便再不肯同哥哥同塌而眠的少年?再次拉着兄长的手,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睡。
好在江争确实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两人?秉烛夜谈,江让本是想?着宽慰哥哥、好好道歉。最后道歉不成,反倒迷迷糊糊被?江争搂入怀中,头?颅枕在男人?绵软鼓胀的胸前,就这么被?低沉温柔地哄了一晚。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最简单促进关系的方式便是亲密接触。
自此后,兄弟俩的关系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密,再无芥蒂。
生活如深秋的湖水,恢复了平静无波。
但江争自始至终都很清楚,他的婚姻时时都备受威胁。毕竟他的弟弟、让宝、 小?丈夫是如此的优秀、出类拔萃。
瞧瞧,哪怕是相隔万里、远在京市,都有人?时时惦念着。
这怎能不叫他忧虑?
男人?知道自己烧毁信纸的做法卑劣,可他实在是太恐惧、太害怕、太嫉妒了。
让宝身上不仅承载着他的爱、他的期盼、他对新生活的向往。
还有他的命。
可以?说,没?有江让,也就没?有江争。
他们生来就注定是绑在一起的。
所以?,一定要想?一个法子、想?一个法子,让江让在离开大山之前就完全?属于自己。
否则,等离开后,他就该被?彻底甩开了。
这怎么能叫他甘心呢?
他等了十八年?,十八年?啊!一个人?能有多少十八年??
江争将?自己的青春、爱情全?部给了江让,他怎么能甘心接受一个开花却不结果的结局?
男人?幽幽的黑眸注视着田埂边一对关系亲密的夫夫。
那是村里近来成婚的余家夫夫,其?中一个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显然是被?家里疼爱长大的,面色没?有饥饿之态,眸光带笑。
而他身边高?挑的男人?则是年?近三十,身型消瘦,因为常年?做劳务的缘故,腰脊微弯,皮肤黄黑。
可那少年?却并未嫌弃对方,而是亲密地揽着男人?的肩膀,一只手轻抚男人?微微鼓起的肚皮,略显青涩的眉目中带着几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之色。
两人?亲密极了,看上去再美?满幸福不过,路过的村民见?状皆是含笑调侃,一派融融和美?。
江争出神地看着,不由自主用力地扯了扯自己身上鼠灰色的、缝缝补补的汗衫。
有路过的人?瞧见?,难免多嘴问了两句。
“江争娃儿,你那小?丈夫也得有十八了吧,你们打?算啥时候结婚啊?得抓紧喽,余家那俩孩子争气啊,据说一举夺男咧!家里不愁没?后咯!”
江争微微垂眼,好半晌才抿唇,老?好人?般地笑道:“我家都听阿爸阿妈的,他们说啥时候结婚,我和让宝就啥时候结婚。”
“那感情好啊,本来也该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叔,你讲得对。”
“江争娃儿,你也得多长心眼,都晓得你家江让有出息,村里不少人?都惦念着呢,向家那小?流氓一天到晚死盯着,要是没?你啊,估计这会儿都捧着肚子来逼亲了......”
中年?男人?摇摇头?,轻声啧啧,扛着锄头?走远了。
江争压着沉甸甸的头?,半晌没?吭声。阳光落在男人?的身上,显出一股灰阴阴的、逼仄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