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让曾说?漏嘴过自?己对于哲学课上的一些?思考、感悟,江争当?时的表现实在令他印象深刻、甚至心疼。

当?时的哥哥像个迷茫的孩子一样,愣愣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接不上。

江争无?法理解少年口中的自?由、民?主、尊重,也?无?法理解青年的思想?与抱负。

他的骨血早已被二十多年来?的封建思想?、封建糟粕彻底浸透了,他的价值观、人生观扭曲而无?状。他习惯了不自?由、不民?主、不尊重。雁闪町

江争就像是一只爬行缓慢的蜗牛,他或许想?过跟上弟弟的脚步,但根深蒂固的旧思想?将他整个人都捆缚起来?,让他无?法动弹。

他们之间,是此生都难以追上的差距与天堑。

两人沉默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平溪乡有一个极大的湖泊,通过湖泊与潺潺的水流后,便?能触碰到外界的地域。

但也?不知?今晚是怎么回事,待江让和江争走进湖畔的时候,发现有许多乡民?正举着火把,神情?愤怒。

江让一愣,黑漆漆的眼眸往人群中看,恰好看到了一个被人五花大绑,压跪在地上的纤瘦男人。

江让认识那个男人,他是村中老李家的等郎弟,前?两年丈夫刚出生就死了,已经一个人守寡许久了。

身畔有人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江让下意识抬头去看,却看到江争在夜间的火光中难得?显出几分冷漠的神色。

江争轻声道:“让宝,别看了,你上了一天课也?累了,我们先回家吧。”

江让迟疑了一瞬,刚想?迈开腿离开,却听见人群中,那老李家的怒道:“这贱人真是伤风败俗啊,可怜他那小丈夫,刚走了没两年,他就耐不住寂寞,竟公然在李家偷.情?!简直目无?尊长,放荡无?耻!”

周围的讨论声更大了,江让甚至隐隐听到有人在说?:偷.情?的贱人,就该被浸猪笼!

少年的身体隐隐颤抖起来?,火光映照在他的额头,隐约显出几分细密的水光。

他知?道浸猪笼是什么意思,那是旧时候的一种刑法,把犯人放进猪笼,在开口处捆以绳索,吊起来?放入湖中淹浸。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深层的含义,猪笼原本是给?猪用的,如果对人使用,就等于咒骂此人猪狗不如,如同畜生一般,即便?“投胎也?不得?为人”。

江让的眼中一时间不由自?主地被逼出几分泪意来?,他止不住地想?,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谁能有资格替旁人的生命做主呢?

旁的不说?,那等郎弟不到一岁的丈夫已经去了,便?是新娶新嫁又如何?

为什么一定要?把一条人命拘在家里,眼睁睁看着他枯萎?

眼见那边的人已经将那瘦削沉默的等郎弟塞入猪笼中上绳了,江让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口气,攥着兄长的手骨泛着莹莹的死白,连话音都不自?觉带了几分干涩的哑意。

“哥,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做!这是私刑,是不合法的......”

话还未曾说?完,江让便?看到身畔的江争蹙着眉怜爱地看着他,男人的语调有些?偏冷,甚至近乎淡漠、赞许。

他说?:“让宝,你别可怜他,这是他自?己活该,谁叫他不守夫道,不自?觉守贞?夫家买他是为了出丑丢脸的吗?他自?己管不住下.半.身,也?活该被人浸猪笼。”

江让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耳鸣了。

向来?沉静的少年几乎不可置信地看向身畔从来?温顺、可亲的兄长,一瞬间竟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江让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哥哥,竟然能面对同为等郎弟的人说?出这样可怕、冷漠、毫无?怜悯之心的话。

第144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8

天?色漆黑, 农村的青石地上铺满了稻谷灰与暗黄的泥土,许多灰土卡入砖缝之中,长久以往, 单是看过去, 便仿佛能叫人嗅到其中陈旧、腐朽的气息。

已是吃晚饭的时间,一路走来, 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家家户户暗灰的砖瓦房上都?飘出袅袅炊烟, 便宜廉价的灯光自敞开的屋门中浅浅铺出, 仿若黄昏时被人私藏的晚霞。

微重的脚步踏入灯火通明的小院中,还不等来人出声, 簌簌落下泥皮的土砖房中便探出一道身穿洗得发白的衣裳、围着灰布围裙的中年妇女的身影。

那妇人看见白净少年的一瞬间, 脸上的细纹便挤作一团,她匆忙将手中的油渍、水渍擦在?围裙边角, 手中端着一道喷香的农家小炒,慈爱地招呼道:“让宝下学回来了,赶紧进屋啊!”

江让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一抹浅淡的近乎没有的笑意?, 应下母亲的招呼。

他脚步稍快还不忘拉上江争的手臂,一起?走进屋内。

几乎是刚进屋,阿妈便赶忙小步走近,视线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圈,才叹了口气道:“让宝瘦了, 在?学校没好好吃饭吗?钱还够用吗?这次我?叫你阿爸多给你些生活费。”

江让无奈道:“阿妈, 我?又哪瘦了, 平日里?三餐都?没落过,钱够用。倒是你们在?家也要好好的, 别只顾着急我?。”

阿妈诶呦了几声,笑眯眯盯着如今比自己长得还要高一个头的少年,道:“让宝现?在?也会心疼阿妈阿爸了。”

妇人说着,赶忙按着少年坐在?烧了数道好菜的餐桌前,余光瞥向一畔默默将江让物品摆放整齐的男人,颐指气使道:“江争啊,别闲着,去,旁边厨房里?头还给你弟炖着鸡汤,马上就炖开了,你赶紧去盯着,别烧干了。”

江争顺从地应了一声,刚要退出去,却听见身后的少年声音稍稍提高,有些维护的意?思?道:“阿妈,哥接我?回来一趟也累,宿舍里?还帮我?整理?东西,几个小时都?没歇过了,这样,我?去看鸡汤吧,你们都?辛苦了,先别忙活了。”

与在?学校里?冷淡沉静的模样不同,江让在?家里?着实多了几分人气儿,说话的句子也是大段大段地往外蹦。

少年说着,便要起?身去厨房,但?很快便被阿妈眼疾手快地按了下来。

中年妇人皱着眉,颇有些不悦地看了眼门口江争,气道:“快去啊,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你难不成还真要你弟这读书的手去干那些粗活啊?!”

江争虽然被骂了,但?心里?其实是有些甜滋滋的,弟弟在?意?他,处处为?他着想,这样的关?心分明细微的像是一粒尘埃,对于男人来说也宛若蜜糖入口。

毕竟,将近二十七年的人生,再没有人比江让对自己还好了。

哪怕江让并没有其余任何多余的想法,仅仅是以对待一个平等的、对待人的姿态对他。

但?对于江争来说,这就是弟弟、丈夫对自己的偏爱、爱护。

身后阿妈还在?说着,语调是全?然的不在?意?:“他累什么??天?天?吃那么?多粮食,壮得跟牛似的,接一下弟弟就累了?”

江争听到这样的话并不觉得失落或是难过,他甚至是赞同、认可、附和的,完全?没有被压迫者的愤怒或是不平。

他笑笑,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弧度,对江让柔顺道:“让宝,我?不累,你们歇着就好。”

当事人都?这样说,江让便也没了什么?争取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