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意识到江争正?在看自己,那男孩无所谓地笑笑道:“别看了,昨儿?阿妈气头?上,说我到家里好?几年了,还没保佑她怀上孩子,多抽了几下。”
小江争垂着头?收拾东西,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安慰,到底也没吭声。
男孩脸色有些白,他?看了江争两?眼,方才带了几分羡慕道:“你家阿妈可真好?,平日里也不打你,吃食也不短你的?.......”
“我阿妈昨日说了,她今年如?果还是怀不上,就要?把我卖了。”
或许是对方的?语气实在悲观,江争不知?想?到了什么,忍着脊背上发炎的?痛意,咬了咬牙,勉强安慰道:“不会的?,你在家里也算是个帮手?,应该不会......”
男孩叹气扯唇,枯黄的?发如?杂草般黏在汗湿的?额边,他?轻声道:“阿妈说我命贱,命里带不来丈夫。”
两?个孩子不过聊了零星两?句,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沉默的?、出神的?像是没了魂。
说起来,他?们二人都是打小被买来这平溪乡的?‘等郎弟’。
平溪乡位于华夏北部?山区,因为地处偏远,便是新时代运动,也根本无法隔着那遥遥的?山水解放此处。
这里愚昧、贫穷、迷信、不开化,连读书识字的?学堂都没两?个。
还是前几年乡长家出了位有出息的?大?学生,在大?城市混出了名头?,方才想?着回来办了座小学。
但即便是如?此,大?部?分的?孩子其实都不会进学堂,教育未曾普及,这里贫苦人家又多,生孩子大?多为了生产力。
是以,小学中压根就没几个孩子正?经读书。
毕竟,比起让孩子一直花钱读那不知?道能不能出头?的?书,倒不如?早早帮家里干活赚钱赚口粮才是正?经事。
而像是江争他?们这样被买来的?等郎弟,则更?是凄惨,几乎是位于乡里的?最低等位置。
等郎等郎,他?们的?存在实际便是童养媳、替代劳动力,作为为长辈肚子里带来传宗接代的?男孩的?祥瑞。
他?们从被买进来的?时候,就要?诚心盼着自己的?小丈夫出生。
若是被买进家好?几年,长辈却迟迟生不出孩子,便会鞭打他?们祛除晦气,有的?人家下手?狠,死了便也就死了。
等郎弟的?命诸如?草芥,是不值钱的?。
太?阳慢慢下山了,江争闷着头?将锄头?、镰刀等器具在江家简陋的?屋内摆放好?,转头?便看到一面容瘦黄的?妇人坐在针线桌前,一针一线的?绣着红黄相间的?、属于孩子的?虎头?鞋。
她看了江争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眼角的?细纹很重,让人联想?到土庙中泥塑的?泥像,仿佛一场大?雨便能将她彻底冲毁。
“回来了。”她平静的?说:“跪下。”
小孩子垂着眼,发育不良的?身体因为做了一天?的?活而走路略微摇摆。
他?径直走到房屋内的?神龛前,顺从地跪了下来。
妇人放下手?中的?针线,她行至神龛前的?蒲团前,恭敬至极地行了几个大?礼,随后上了三柱香。
香火点燃,隐约升腾起叫人咳呛的?烟。
神龛前的?烛火摇曳,鞭子抽打的?声音在屋内不断响起,妇人下手?狠厉,浑浊的?眼盯着地上跪着的?男孩,竟随着动作带出几分毒辣憎恨来。
她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像是念咒,又像是诅咒。
好?半晌,女人打够了,才将手?中的?鞭子放置于木桌上。
江争浑身冷汗,虽然阿妈只打了他?的?后背,但日复一日的?抽打、伤口不断的?发炎溃烂,到底还是不好?受的?。
意识已经有几分模糊了,恍惚间,小孩子看着眼前的?妇人半蹲下来,面色带着几分怪异道:“江争,你说说看,你来我们老江家几年了?”
男孩努力打起精神,他?哆嗦着苍白的?唇,勉强跪住,像是最虔卑的?奴隶一般。
他?额头?冷汗直冒,咬牙哆嗦道:“三年了。”
阿妈脸上露出几分缥缈的?笑,她轻声道:“江争,你说说看,阿妈平日里对你好?不好??”
小孩子轻轻垂头?,手?指紧张地捏紧衣角道:“阿妈对我很好?,给我吃给我穿.......”
感激规训的?话语还未曾说完,一道狠厉的?巴掌声便响了起来。
江争被这一记耳光打得鼻血都流了出来,他?尝到了口齿中的?腥甜,却迟迟不敢抬头?看。
妇人眼神阴狠,面目都扭曲了几分,她咬牙切齿道:“那阿妈为什么还怀不上?隔壁张家怀上了,天?天?在这儿?跟我炫耀,我买你这个小畜生来就是为了个福气,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男孩浑身哆嗦,他?努力垂下头?,好?半晌才敢抖着嗓子道:“阿妈,我今日下田干活的?时候听说了,乡里来了几个赤脚大?夫,他?们或许有方子......”
话还未说完,妇人便尖叫着撕扯打他?,嘴里不干不净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贱皮子,这种事能去看大?夫吗?啊?你是要?害我啊!”
打了半晌,披头?散发的?女人才慢慢起身,她冷冷盯着浑身青紫的?孩子,嘶哑道:“江争,你也别怪阿妈,阿妈平日对你够好?了,去年收成不好?,家里也没什么钱了。今年我若是再怀不上,人牙子上门,你就跟着走吧。”
江争只是麻木的?跪着,今日阿妈气头?上、阿爹不会管他?,他?没有晚饭吃。
夜慢慢深了,烟火气缓缓止住,卧室内动静停了,木门外也只余下隐约的?黄狗叫声。
江争这才慢慢动了。
他?早已饿得没有知?觉了,可他?并未去寻什么吃食,而是慢慢爬到神龛前跪好?,地上褐色的?血迹已然凝固,男孩抹了抹鼻尖的?血液,死寂的?眸溢出星点的?水液。
他?猛地磕了几个头?,咚咚的?声音闷得人心头?发苦。
江争哑声道:“祖宗保佑,快些让阿妈怀上吧。”
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了。
一日很快过去,江争最后是蜷缩在神龛旁睡着的?。
第?二日很快便来了,阿妈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没有再对江争大?打出手?,她给了江争几分钱硬币,叹气地红着眼道:“江争啊,不是阿妈昨日要?那般对你,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