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巴黎伯爵君临法国这样的前景,吕西安并没有太大的热情,但面对德?于泽斯公爵夫人的封官许愿,他依旧给予了热情的回应,表示一定为陛下肝脑涂地。这一番表态让德?于泽斯公爵夫人满意地点头,而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脸上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公爵夫人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让吕西安坐在德?拉罗舍尔伯爵与阿尔方斯的中间,“既然大家都认识了,那么我们就说正事吧,时间很紧迫――布朗热将军已经答应我的邀请,会在八点半抵达,这也就意味着,”她指了指房间角落的座钟,“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谈话时间。”
“我并不是怀疑您的魅力,美丽的公爵夫人。”阿尔方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令德?于泽斯公爵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您确定布朗热将军真的会来吗?他今天又去凡尔赛做了演讲,如今他可是个大忙人。”
“我给他的运动捐助了一百多万法郎,他若是拒绝我的邀请,那可就太没礼貌,也太不理智了。”德?于泽斯公爵夫人冷笑了一声。
“那么我想,您请我们来,就是想咨询一下您这笔投资的安全性吧。”阿尔方斯说道,“一般客户找我们银行家,就是做这类的事情。”
“不光是我的投资,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子爵先生,是我们大家的投资,您和您的父亲给他的资助没有比我少到哪里去。”她淡淡地瞥了阿尔方斯一眼,仿佛是在提醒他说话要有分寸,“但我今天更想要和你们大家商量的,是我们以后该拿这位布朗热将军怎么办。”
吕西安竖起了耳朵,这正是他这些天里也一直在考虑的。
“我想在座的诸位都是希望通过布朗热将军的运动让陛下重新君临法国的。”德?于泽斯公爵夫人接着说道,她的目光落在阿尔方斯身上,“亲爱的阿尔方斯,我认为陛下对您和您的家族表现出了很大的诚意,他承诺让您父亲这样一个犹太人成为法兰西银行的总裁,没有人能给您更加优厚的条件了。”
吕西安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沙发的扶手,原来阿尔方斯一家支持保王党人是因为这个。
当今的中央银行――法兰西银行是金融界一只产金蛋的鹅,它的股东们总共只付出了两百万法郎的本金,而其余的资金全部来自政府存款和商业汇票贴现时所得到的佣金收入。成为这家银行的股东是一种特权,股东们不必承担任何资金风险,甚至不必提供什么资金投入,即可成为巨富。
这家银行最大的两百家股东,被称作“两百家族”,是掌控了法兰西经济命脉的人,其中包括著名的金融家罗斯柴尔德男爵,施特恩家族,烟草巨头圣马丁家族以及工业大亨施耐德家族等,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阿尔方斯一家。
这些银行家当中,很大一部分是阿尔萨斯德意志人和犹太人,然而银行的总裁一职,却始终由一位纯种的法兰西人担任。对于这种情况,犹太银行家们已经不满已久了,但在共和政体下,没有一位政治家愿意冒着民族主义者的怒火,强行将一位犹太人推上法兰西银行总裁的宝座。巴黎伯爵给老伊伦伯格许诺的这个愿景,实在可是称得上是下了血本。
“我和我的父亲对陛下表示万分感谢。”阿尔方斯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伊伦伯格银行的金库大门永远为陛下敞开。”
公爵夫人或许并不完全相信,但至少阿尔方斯目前还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因此她也用一个微笑回应了阿尔方斯的微笑,“那么我们是否还要继续在这位布朗热将军身上投资呢?他现在不光收我们的钱,他的支持者囊括了所有派别,甚至那些激进派的流氓也给他唱赞歌,真不知道这家伙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她转向吕西安,“男爵先生,您是国会议员,也在报纸上写文章,您说说这是为什么?”
“我吗?夫人。”吕西安有些惊讶公爵夫人点了他的名字,“我记得之前那位杜?瓦利埃先生曾对我说过,”(这个名字令公爵夫人的脸上浮现起不加掩饰的鄙夷神色),“似乎所有的人都觉得能够通过这位将军实现自己的某些诉求。”
“但这其中只有一部分人能够如愿,”这次说话的是德?拉罗舍尔伯爵。
吕西安点点头,”布朗热将军是一个既没有政治思想,也没有政治信念的野心家,而他的支持者们与其说是支持他,不如说是对现状不满,这些不满者将他当作了领袖,认为他能够搅动政坛的这一潭死水。”
“可他现在对上了国民议会,这样的支持能持续多久呢?”公爵夫人问道。
“巨人安泰的力量来自大地,赫拉克勒斯将他从地上举起,就能够轻松将他扼死了。如果共和国能够解决它自身的问题,消除各个阶层当中不断蔓延的不满,根除徒劳无益的政治争吵,避免反复出现的内阁危机,落实之前曾经承诺过的改革,那么布朗热将军的支持者自然会烟消云散。”
“这恐怕到下个世纪也不可能吧。”阿尔方斯冷笑一声。
“国民议会是国家的最高立法机关,但它不能战胜自己,就像一个人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地面上提起来一样。”吕西安补充道,“如果它输给了布朗热将军,那么不妨说它是输给了自己的颟顸和低效。”
公爵夫人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交换了一个眼神,“您果然聪明过人,就像德?拉罗舍尔伯爵对我说的那样。”她对吕西安说话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不少,“那么看来我们还要继续在他身上投资了,无论他最后能否战胜国民议会,他的运动只要存在一天,就给共和国多一重的打击,当人们厌倦了共和政体,想要安定下来的时候,他们就该欢迎正统的法兰西国王回到巴黎了。”
“不过布朗热将军也该是时候做出明确的表态了。”德?拉罗舍尔伯爵提醒道,“如果他还想要继续得到我们的援助,那么他就必须向我们做出承诺――他会支持陛下复辟。我们想要捧出的是一个法兰西的蒙克,不是又一个窃国大盗拿破仑?波拿巴。”
从楼下的院子里传来马车车轮的声音,那声音绕着前院转了一圈,最终静止在大厅入口的方向。
阿尔方斯站起身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您的蒙克将军来了。”
第60章 信使
“劳烦您冒着这样的天气,还要大老远从凡尔赛赶回来,亲爱的将军。”当布朗热将军亲吻德?于泽斯公爵夫人的手背时,她这样说道。
从吕西安的角度,可以看到将军的额头和大胡子上沾满了尘土和汗珠,这也难怪,他身上穿着全套的中将军服,胸前挂满了勋章和绶带,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穿戴这一身的装饰和套上一个巨大的乌龟壳也没有太大区别。
“请原谅,夫人,我这样风尘仆仆地赶来。”布朗热将军放下公爵夫人的手,对这位慷慨的赞助人,他总是表现的极其殷勤,“还有三位先生,我很高兴见到诸位。”
他的目光落在吕西安身上,“巴罗瓦先生,或者我应当说男爵先生,好久不见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您进入议会呢。”
吕西安朝着将军鞠躬致谢,将军点了点头,朝公爵夫人伸出自己的胳膊,让她将手挽上来,带着她朝餐厅走去,而另外的三位男士则跟在他们后面。
五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与刚才一样,吕西安坐在了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中间,对面就是布朗热将军。桌子上铺着淡青色的台布,上面摆放着银质的刀叉和水晶杯子,而在桌子的正中央则放着一座被做成橡树样子的银烛台,上面点着十几根蜡烛。餐厅里凉爽宜人,几个精巧的风轮将厅堂四角冰块融化产生的冷气朝餐桌送来。
布朗热将军喝下了几杯冰镇的香槟酒,他脸上因为暑热而产生的潮红色消退了不少。他从口袋里掏出丝绸手帕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渍。
“这是我们自己喝的酒,不对外出售的。”公爵夫人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是1851年的陈酿,一直储存在兰斯的白垩岩酒窖里。那年对酿酒业是个好年份,可却是将军们的坏年份。”
吕西安意识到公爵夫人意有所指,他在脑海里回顾了一段历史,立即就明白德?于泽斯公爵夫人所影射的是尚加尔涅将军的往事――这位将军在1848年革命之后成为了巴黎卫戍司令和国民自卫军总司令,一度和当时的总统路易?波拿巴分庭抗礼,却在1851年的1月遭到解职,当年12月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后,尚加尔涅将军更是遭到了流放,八年以后才回到祖国。
“尚加尔涅将军是个蠢材,”布朗热将军用餐巾擦了擦粘在胡子上的香槟酒泡沫,“他手里掌握着足以改朝换代的力量,却不敢使用,这样的人即便权力落在自己的盘子里,恐怕也要别人给他喂进嘴里才行。”
吕西安喝下一口酒,这香槟酒并不像通常的香槟那样带着鲜花的甜美香气,反倒是有些火辣辣的浓烈,像是开枪时火药燃烧冒出的味道。
“那么您在运用自己手中权力的时候,想必是完全不会犹豫的。”公爵夫人说道。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尚加尔涅将军那样的权力,我只是陆军部长而已。”布朗热将军笑着摇了摇头,“我亲爱的文官同僚们深恐步上1798年或是1851年的前辈的后尘,在大半夜被冲进家里的政变士兵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到街上等待的马车上,他们对于限制军官的权力是不竭余力的,我甚至连调动一个营的权力都没有。”
“权力来源于爱戴,而并非政府公文。无论我对波拿巴持什么看法,士兵们都喜欢他。”公爵夫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无论他有没有得到授权,他们都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我可不敢与那位伟人相比。”布朗热将军将一块羊肉送进了隐藏在胡子当中的两片长长的嘴唇当中。
“但您也不满足于做个小小的陆军部长,如今连我这样的妇道人家都知道,您已经和国民议会开战了。”
“我只是替民众说出他们的心声罢了。国民议会腐朽而低效,其中充斥着道德败坏,颟顸无能之徒,他们只会说空话,完全无法兑现对民众的承诺,我说这话不是针对您,吕西安。”
“我也没有感到冒犯。”吕西安朝他举了举杯子,“事实上我也不反对您说的这些。”
“议会制度已经死亡了。”布朗热将军得意地说道,“该是时候为法兰西选择一条新的道路了。”
“在我看来,或许是时候应当回到旧的道路上去了。”德?拉罗舍尔伯爵将香槟酒杯拿在自己的眼前,就像是在对自己的酒说话似的。
布朗热将军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剩下四个人,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可他的敲击发出的声音也令公爵夫人皱起了眉头,餐厅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吕西安感到自己或许应当说些什么来调节一下气氛,可他却接收到了阿尔方斯的眼神,对方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敲击声持续了两分钟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他挺起腰杆,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就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是什么事?”公爵夫人如刀的眼神射向进门的那个仆人,这个年轻的男仆,看上去慌慌张张的,还不住地喘着气,好似哮喘病发作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