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您是说我们结婚?”吕西安感到迷惑,“可是我还以为在经过了这些事情以后……”

“恰恰相反,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您才真正有了在政界立足的资格。之前您还带着些幼稚的理想主义,以为政治就是在议会里说上几句俏皮话,在舞会上和别人跳上几支舞,等到选举年的时候去自己的选区和选民握握手。可那只是表象,巴罗瓦先生,撕掉我们这个民主政体的面纱,您会发现政治的本质在几千年间都没有改变过――那就是一群人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来互相撕咬,一点也不体面,不文雅,但若是您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就必须这么做。您今天愿意来向阿尔方斯低头,说明您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所坚持的那些东西一文不值,这很好,有了这样的认识,您就有了玩这个游戏的入场券。”

“您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容易在这个游戏当中爬到最高处吗?理想破灭之后的理想主义者――这样的人对于我们这个世界的本质理解最为深刻,他们知道自己想要得到权力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们理解人之间的利害关系,因此也就对别人行事的动机洞若观火。当他们产生了某种欲望的时候,就会投入全部的意志和行动。” “黎塞留和塔列朗在年轻时候做教士时也念过上帝的真言,前者曾经为了自己的恩主孔奇尼元帅而流亡,后者在大革命爆发的时候也高呼些什么‘让基督的友爱和革命的精神融为一体’这样的蠢话,但他们后来又是怎么做的?再说一个更近的例子――梯也尔先生,他在做律师的时候为弱者辩护,在当议员的时候又反对专制,可1871年他做临时政府首脑的时候,可是毫不犹豫就让军队血洗巴黎的!理想主义者的理想就像是蚕用自己的丝织成的茧,大部分人闷死在茧里,而只有一小部分能够破开茧变成会飞的蛾子。”

“当初我在给您提出婚姻建议的时候,我并不确定您是哪一种――因此我也只是提出一种可能罢了。但现在既然您已经有了进益,那么我想我们就能考虑下一步的事情了。” “好吧,”吕西安耸了耸肩,“我记得您之前所提过的条件――我们的婚姻是一种平等的同盟关系,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以目前的形势来看,缔结这样的盟约对我而言是有利的。” “好极了,我很欣赏您这样爽快的态度。”爱洛伊斯小姐满意地点点头,“关于具体的安排――我的嫁妆由我自己支配,同时我也会在政治上全力支持您;作为回报,您会帮我在政府里安排一些人的岗位,同时会提供我需要的信息――靠这些信息赚的钱我们五五分账。”

“这很公平。”吕西安说。

“至于余下的细节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讨论,”她说,“但在这之前,您必须修复和阿尔方斯的关系,如果您能做到我们就继续,如果不行――那恐怕一切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是为什么?”

“我们是一个家族企业,对于一个家族企业而言,家庭成员之间的龃龉是最不妙的事情了。我认为您很值得投资,如果您能加入我们这个家族企业的话,会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成员――但如果阿尔方斯和您不能回到以前的样子,那么把您拉到我们家里就等于引入了一个定时炸弹。我需要阿尔方斯保持理智,因此我不能冒险让一个会让他情绪化的人留在这里。”

“看来今晚我和他的谈话比我预想的更重要。”

“把它当作一场毕业考试吧。”爱洛伊斯小姐笑着说,“通过了这场考试,您就有了更进一步的资格。”

“若是我通不过呢?”吕西安反问道。

她做了一个手势,大致的意思就类似于“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刚才的那个女仆推门进来,“小姐,阿尔方斯少爷回来了。”

“去吧,巴罗瓦先生。”爱洛伊斯小姐站起身来,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让我们看看打造您的材料究竟是大理石还是石膏。”

吕西安想起了那个被阿尔方斯摔碎的石膏像的惨状,“但愿别是石膏吧。”他吻了吻爱洛伊斯小姐的手,就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还剩两张完结~谢谢大家

第210章 最后摊牌

吕西安跟在爱洛伊斯小姐那个女仆的身后,他们沿着二楼的一条长长的走廊穿过整个宅邸,来到了属于阿尔方斯的那一部分。那女仆在一扇关着的门前停下脚步,吕西安认出来了这扇门,它通向阿尔方斯的书房。

他站在原地,等到女仆的身影消失之后才抬起手准备敲门,但随即就改变了主意,将手挪到把手上,不敲门就直接拉开了房门。

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坐在书桌后面的阿尔方斯正好抬起头,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碰在了一起。

“我还以为是某个不懂规矩的仆人。”阿尔方斯朝后靠在椅背上,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微微皱了皱眉毛,“您是怎么进来的?”

“我刚才在您妹妹那里,”吕西安决定实话实说,给今天的谈话开一个好头,“我刚才上门的时候您不在,爱洛伊斯小姐很体贴地邀请我去她那里坐坐。”

“这么说来,您是专程来找我的?”阿尔方斯总是有本领让一个普通的问句充满嘲讽的意味,“为了什么呢?难道您把那个雕像修好了,要来给我展示一下?”

“我没办法做到这个。”吕西安走进书房,“您不打算请我坐下吗?”

“您知道英国枢密院开会的传统是所有人都站着吗?这样可以让会议的节奏加快些――我觉得我们应当学习这种方式,因为我迫切希望这次谈话赶快结束。”

“可是我想坐下。”吕西安挺起腰,坚持道。

“那就随您的便吧。”阿尔方斯打了个哈欠,他抬起脚,将放在自己身边的一把扶手椅朝吕西安的方向推了推,“柜子里有酒,想喝什么自己倒吧。”

吕西安走到酒柜前面,考虑了几秒钟,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干邑白兰地,给自己和阿尔方斯各倒了一杯。

他把其中一杯酒放在阿尔方斯面前的桌面上,然后才坐在了对方给他的那把椅子上面。

“我是来求和的,阿尔方斯。”他紧紧捏着自己的酒杯,以免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让它落在地上,“前段时间我们互相之间都做了伤害对方的事情……如果您还在生我的气,那么我请您原谅。”

阿尔方斯淡漠地看了吕西安一眼,他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酒,“这就是您想说的?”

“还有,嗯,”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烫,白兰地酒的效用并不会这样迅速,因此只能是由于羞耻,“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嗯,我愿意用您喜欢的方式满足您,请您给我这个机会。”最后的这句话让吕西安窘迫到了极点:阿尔方斯怎么如此地不解风情?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张开自己的双臂,将吕西安搂进怀里吗?若是他这样做了,那么这些富有暗示意味的话说起来也就没那么让人为难了。

然而阿尔方斯根本没有动一下,他只是微微地抬了一下眼皮,那目光当中的嘲讽意味让吕西安感觉自己好像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就已经一丝不挂了。而后甚至连这种嘲讽也消失了,银行家的目光变得疲倦,变得兴味索然,就像是在看一出无聊的戏剧。

“您虽然在巴黎呆了这么久,可还是个孩子。”阿尔方斯叹了一口气,“要么就是看了太多的英国小说,觉得只要道个歉,服个软,之前的事情就能当作从未发生过?”

“我没有这么说――”

“但您就是这么想的,有时候您就像是一本摊开的书,只要扫上一眼就能看出来您心里的想法――您今晚来我这里,和克里奥帕特拉女王第一次见到凯撒时候有着同样的心思,唯一的区别就是您没有脱光衣服把自己裹在地毯里让人抬过来。而您和她要的东西也差不多:她要凯撒为她保住自己的王冠,您也需要我帮您保住自己的地位。”

阿尔方斯的话说的实在是直白,吕西安朝后缩了缩,在之前的议会质询当中他曾经受到过更加咄咄逼人的指责,但阿尔方斯这些平静的话语却比那些更让他感到难为情,对于伪君子们而言,虚伪的面纱被揭下时候的痛楚丝毫不亚于将纱布从没愈合的伤口上硬扯下来。

“我觉得事情闹到这一步,责任也不完全在我身上吧。”被揭穿的刺痛让吕西安心里也憋了一股气,“关于运河公司的整件事――我都是在您的引导下行动的,您不就希望我去把文件交给罗斯柴尔德夫人吗?我按照您的期待做了,您也赚到了钱,可您又一副不满意的样子……您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我想要忠诚和知恩图报,”阿尔方斯扬了扬下巴,“这并不算是什么很高的要求吧?”

“那您不妨去养条狗吧。”吕西安冷笑了一声,“您真是个别扭的混蛋,我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有赖于您的指点?我毫无忠诚,忘恩负义――或许我的确如此,但这都要归功于我亲爱的导师,不是吗?我是您一手调教而成的,就像是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子造出了亚当……您厌恶我现在的样子?好极了,这说明您内心深处也厌恶着您自己!”

阿尔方斯的眼神变得像北极的冰盖一样阴冷,“您平时就是这样和别人道歉的吗?”

“我改主意了。”吕西安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一股热流从他的喉头朝着全身各处扩散,“恰恰相反,您才应该对我道歉。”

阿尔方斯眯起眼睛看了吕西安一会,那样子就像是一个近视的会计试图看清账本上的一个数字,突然,毫无征兆地,他大笑了起来。

“您知道吗?”银行家一边笑一边说,“上一次您让我这么欣赏,还是您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决斗那天――您对他开那一枪时候的样子真是让我血脉贲张啊!若不是有证人在场,我恐怕会按捺不住,当场就把您扑倒在雪地上的。在那一瞬间,我在您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这世界上只有我才配得上我自己。”

“您为什么总是提他的名字,嗯?”吕西安用他能作出的最恶毒语气反唇相讥,“天哪,我真不知道怎么评价您的这些话――看来,您一方面是个自大的自恋狂,另一方面又对路易?德?拉罗舍尔耿耿于怀。怎么,您就这么在乎他吗?是不是您自己也知道他比您强?”

有一瞬间,吕西安感觉阿尔方斯的表情像是马上就要动手掐死他了,但那种可怕的怒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阴冷的笑容,“既然您觉得他比我强,那么为什么您现在在这里,而不是和他一起在伦敦呢?我可从来没有限制过您的自由呀?”

“既然我们要讨论内心深处的想法――那我想您即便之前还不知道,如今也看出来了:德?拉罗舍尔伯爵不过是个没用的摆设,是一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死海果。您口口声声说他的好处,但是再给您一千次选择的机会,您照样还是会出卖他――所以别再用这种话来恶心我了!我敢确信,如果路易?德?拉罗舍尔知道了您的这些惺惺作态,那么他会比我更感到厌恶!如果恶毒是一杯苦酒,那虚伪就是酸了的牛奶,后者比前者更让人感到反胃!”

阿尔方斯猛地一甩手腕,杯子里剩下的酒被尽数甩到了壁炉里,一股子火焰在木炭上爆开,像是火山爆发时候喷出来的岩浆,“您说的没错,是我把您变成这样的,因为我看的出来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和我的相似性远远大于和路易?德?拉罗舍尔!我一直在试图告诉您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别为自己的野心感到羞耻,反倒应当引以为豪!如果您不挣脱那些桎梏着您的陈腐规训,那么即便您能从巴黎这个粪坑里扒拉出来什么,以后也必然要吐回去――您应该感谢我给您上了这一课!”

吕西安咬了咬牙,“既然您觉得我们之间如此相像,那么如果您在我的位置上,您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