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热将军万岁!法兰西万岁!”欢腾的人群吵嚷着,笑着,此起彼伏地欢呼着,而阳台上的布朗热将军张开了双臂,灯光从他身后的厅堂里照在他的背上,让他看上去如同耶稣基督一般,仿佛要把下方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揽入自己的怀里。
突然,从广场的某个角落传来了一声高呼,“到爱丽舍宫去!”于是就像刚才一样,几分钟之后,整个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开始高呼着:“到爱丽舍宫去!布朗热将军要掌握所有权力!”
在咖啡馆内部,所有的大人物们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些人脸上露出狂喜的目光――如今总统,内阁总理连同所有的内阁成员恐怕都正在爱丽舍宫里,向爱丽舍宫进军就意味着政变!而这句口号就是政变的冲锋号!法兰西的大权如今落在了大路上,就等着布朗热将军弯下腰,把它从地上捡起来了。
吕西安站在将军身后的阴影里,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布朗热只需要重复一遍“到爱丽舍宫去”,底下这些疯狂的支持者们就会为他冲向总统府,他们会推倒栅栏,冲进宫殿,逼迫总统,内阁总理和部长们从后门逃跑。军队会作壁上观,维持秩序的警探在这样规模的人群面前会作鸟兽散。如今还不到晚上十一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凌晨三点之前,参议院所在的卢森堡宫,众议院所在的波旁宫,总统府爱丽舍宫以及各个部门的办公大楼都会落入布朗热将军的支持者们手中,等到明天早上巴黎市民起床的时候,巴黎城已经变天了――而控制住了巴黎,就控制住了法国。
“请您跟着他们喊!”吕西安微微向前跨了一步,低声提醒道,“告诉他们――立即向爱丽舍宫进军,把那些损害法兰西的硕鼠从他们藏身的阴沟里拖出来!”
将军微微颤抖了一下,出乎吕西安意料以外,布朗热突然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了屋里,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虽然是冬天,可额头上却一下子冒出来了不少的汗珠。
吕西安一下子明白了――将军在害怕。
“您这是在做什么?”他极力压制住冲将军大吼一顿的冲动,“为什么您不按照我说的做?”
“我觉得那样做没什么好处,”将军扭过头去,避开了吕西安阴森的目光,“既然我们完全可以用合法手段夺取政权,那么何必要发动政变?何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合法的手段?”吕西安被气的笑了起来,这个该死的混蛋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请您给我说说,您打算怎么用合法的手段夺取政权?”
“今晚的胜利已经表明了,就连对我抵触情绪最大的巴黎人,如今也成为了我的支持者。在下一次全国选举当中,我们一定能够拿下议会的多数,到那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内阁总理了。”
“可下一次全国大选还在两年半之后!”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拿锤子敲了一下似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政治上的支持不过是海面上的泡沫,随时聚散,您觉得您的号召力能够保持两年吗?法兰西人可是最喜新厌旧的民族了,亲爱的将军,您怎么知道两年之后您不会已经过气了呢?”
“我刚才演讲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将军的语气听上去也变得有些不满了,“今晚的选举说明,国民议会已然失去了人民的信任,它唯一的结局就是解散。”
“可如果它不愿意解散呢?”吕西安反问道,“失去了人民的信任又如何?根据法律,唯一能够在一届议会任期未结束时提前解散它的,只有共和国总统,如果总统不愿意解散议会,您有什么合法手段来对付他吗?您或许在选民当中获得了广泛的支持,但是在议会里,您的敌人还是远远多于朋友的,如果您要用他们的规则来玩,那么您永远也赢不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吕西安不耐烦地挥了一下胳膊,“从古至今,我还没有听说过一个政权是用什么‘合法手段’建立起来的。我亲爱的将军,今晚您所面临的局势已经彻底改变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历史已经给了您机会,它不会再给您第二次!抓住这个机会,明天您就是法兰西的主人了!”
他没有说出另外半句话――“若是抓不住机会,那么明天您就要身败名裂了。”
布朗热将军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又看向阿尔方斯,他似乎想要寻求支持,但他从这两个人身上都没能找到。他有些颓唐地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实在是拿不定主意,而窗外“到爱丽舍宫去”的声音正变得越发响亮,连咖啡馆的玻璃都开始在窗框上微微颤动起来。
终于,将军重新看向了吕西安,他眼里带着恳求的神色,“请您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要去和……博纳曼子爵夫人商量一下。”
吕西安气的嘴唇都开始发起抖来,“拿破仑在发动‘雾月政变’的当天晚上,会跑去和约瑟芬商量一下吗?”
“我不是拿破仑。”将军干巴巴地说。
“是啊,您当然不是。”阿尔方斯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把政变当作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布朗热将军恼怒地看着面前的三个年轻人,“你们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的风险吗?如果军队……”
“军队什么都不会做的。”德?拉罗舍尔伯爵冷冷地说道,“他们在1830年什么也没做,在1848年什么也没做,在1870年同样什么也没做,今天他们也什么都不会做的。您是个军人,您比我更清楚――法兰西的军队只听从赢家的命令,而今晚您看上去是最像赢家的那个人。”
“到了明早可就不一定了。”阿尔方斯补充道。
将军心情烦乱,“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去见见她――这不光是我的事情,她也是利益相关的一方,如果我们搞砸了,她也要被波及到的。”
“如果您不抓住机会,您会连她也一起害了的。”吕西安警告道。
然而布朗热将军似乎彻底下定了决心,“我两个小时后回来。”他说完扭头就走,就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绞痛,一切都完蛋了,他想,他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跟在将军身后,试图继续尝试说服这个榆木脑袋,但他知道那不过是白费功夫――布朗热将军愚蠢地错过了这个机会,两个小时以后就过了午夜,那时候底下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因为疲倦而回家睡觉去了,无论那时候将军是否回来,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布朗热将军会像一个错过了火车的乘客一样,只能站在站台上,看着列车消失在远方。
“现在怎么办?”吕西安呆呆地看着阿尔方斯,他并不期待从银行家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但向阿尔方斯寻求帮助,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反应。
他惊讶地看到阿尔方斯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在他的记忆当中,银行家脸上的表情从没这么严肃过。
“从现在开始,您一切按照我说的去做。”阿尔方斯的语气不容置疑,吕西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于是阿尔方斯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躲在了一棵无花果树盆景的后面,趁着一个没人的空档从员工专用的楼梯下到了一楼。
阿尔方斯带着吕西安穿过后厨,推开了一扇小门,而小门外面是一条背街的暗巷,在巷子口停着一辆由一匹马拉着的朴素的马车,车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阿尔方斯大步走到马车前,摇醒了正在打盹的马夫,低声说了一个地址,而后打开车门,将吕西安推进了车厢,自己也上了车。马车夫放开了缰绳,马车立即从巷子里冲到了大路上。
吕西安一开始以为阿尔方斯是要带着他去接着规劝布朗热将军,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去布朗热将军府邸的方向。
他心里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您要带我去哪里?”
阿尔方斯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那笑容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却莫名地显得有些诡异。
“我们去布朗热将军应当去的地方,”阿尔方斯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们到爱丽舍宫去。”
第166章 抉择
“去爱丽舍宫?”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显得自然一些,“就我们两个去那里有什么用?难道您指望着靠我们两个去夺取总统府吗?”
“您还记得夏天里,当我们在滨海特朗维尔时,我对您说过的一句话吗?”阿尔方斯直勾勾地看着他,银行家的眼睛突然亮的吓人,“在那艘船上您答应过我的――在一年内,我会要求您做一件事情,而您必须要按照我的要求来做。”
“我的确答应过。”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胃部开始向下坠,但他不得不点点头。
“那么现在就是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阿尔方斯朝吕西安的方向微微前倾身子,“您应当知道,我并不是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一匹马上的那种人――因此,从一年前开始,我就和萨迪?卡诺总统之间有所接触,我记得我之前和您提过这件事。”
“您只是说您和共和派那边有些接触,可没说过您直接接触的是共和国总统!”吕西安激动地低声说道。
“既然要和对方接触,那当然就要和管事的人直接对话。”阿尔方斯丝毫不在意吕西安的激烈情绪,“只有他能够给我们有价值的保证,这一点您和我一样清楚。”
“既往不咎的保证吗?”吕西安尖利地大笑了一声,“我们向他投诚,放弃之前所有的谋划,就为了让他赦免我们?”
“比这更好,”阿尔方斯凝视着吕西安,他唇边再次挂上了那种残酷的微笑,“他会给我们布朗热将军和巴黎伯爵承诺过的一切。”
吕西安用力吸了一口气,“您在开玩笑。”
“我的确喜欢开玩笑,但不是在这种时候。”阿尔方斯说道,“用不着我向您解释,您自己也看得出来如今的政治形势是千钧一发:布朗热将军和内阁像是两只虎视眈眈的猛兽,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互相嚎叫着,却都不敢发起攻击,因为他们害怕把自己的柔软腹部暴露在对方的爪子前面――用通俗的话来说,他们双方陷入了僵局。如今没有人知道谁会是赢家,因此整个国家都作壁上观,等其中的某一方表现的像是胜利者的时候,大家就会一股脑地簇拥到这一方的身后,给这场闹剧划上一个句号。”
“所以您现在是觉得总统和内阁看起来更像是胜利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