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点吕西安并没有向夏尔挑明: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积极的姿态,那么巴黎伯爵也就说不出什么话了,保王党将不得不支持布朗热将军的选举。补缺选举会在两个月内举行,而这个议案可能在国会折腾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够付诸表决,到那时候布朗热将军的这次选举早已经尘埃落定了,若是议案最终无法通过,那么巴黎伯爵就只能吃下一个哑巴亏。

“谢谢您想着把这事情告诉我,”吕西安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我还以为您会直接去找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呢,毕竟他才是您的老板。”

“我可不像您一样随时都能见到他,或许等我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倒也是,”吕西安点了点头,“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想麻烦您最近在报纸上发表几篇社论策应一下我,具体的内容我到时候给您写条子。”

“我当然愿意帮您这个忙。”夏尔点了点头,他短暂地停顿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僵硬的笑,“或许您也能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

“我当了这么久的‘无冕之王’,有时候也想往头上戴上一顶官帽子试试。”

吕西安微微眯起眼睛,“您确定吗?您在报社里可是前途远大……我可是听说阿尔方斯有意让您成为《今日法兰西报》的下一任总编辑呢。”

“我在台下看了这么久的戏,也想上台去表演一下,换换口味,就像你们这些政治家总说的那样,‘接受一点新的挑战’。”

“那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帽子呢?我猜一定是一顶精美又体面的帽子,对不对?”

“一年前内阁曾经想要用一个省长的位置收买我,被我拒绝了。”夏尔说,“我觉得现在我的价码总比那时候要高一些。”

“我猜也是。”吕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那您就直说了吧,您想要什么呢?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议员而已,能量有限,可不一定能让您心想事成。”

“您目前只是个小小的议员而已,”夏尔着重念了一下“目前”这个词,“但很可能几个月之后就不会了――等到布朗热将军掌权,我觉得您会得到您应有的回报的。”他轻微地停顿了一下,“没人怀疑他会任命您做部长,要让我猜,他会把您留在您熟悉的领域――让您当外交部长,这可是塔列朗当年的职位。”

“您说的纯粹是假设,”吕西安轻轻敲了敲书架上一本书的硬纸封皮,“但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人喜欢的假设。”他低下头,“那么如果这个假设成真了,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呢?”

“假设您成为了外交部长,那么我希望您能够任命我成为外交部的国务秘书。”

吕西安抿了抿嘴唇,“您看上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位置?”

“我想那时候他一定已经高升了。”夏尔指了指天花板,“当然,您也许会成为其他部门的部长,那么我也愿意成为那个部门的国务秘书。”

“仅仅如此吗?”吕西安不觉得一个部门的二把手能够收买面前的这个人和他掌握的那些信息,夏尔?杜布瓦平素并不锋芒毕露,但在野心勃勃这一点上,他恐怕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位梅朗雄先生。

“还有一条,当议会出现空缺席位的时候,您要支持我成为国会议员。”夏尔接着说道,“我想那时候应该还是有国会的吧?”

“或许会有吧,也许会改个名字,不过选举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吕西安并没有试图否认,“我觉得即便国民议会被解散了,我们也必须建立一个类似的机构,哪怕是作为橡皮图章,毕竟现在是十九世纪了,总是要装装样子的……如果您想要成为其中的一员的话,我想我到时候可以帮您安排一下。”

“好极了,那么作为回报,我愿意和您分享我搜集到的信息。”夏尔满意地点点头,“我相信您会觉得我的信息来源都是很有价值的。”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吕西安说道,“您今天来找我谈的事情,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知道吗?”

“如果您要跳槽,您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就告诉现在的老板吗?”夏尔反问道。

“说的也是。”吕西安感到很满意,他并不希望阿尔方斯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夏尔?杜布瓦是个有用的人才,他在做记者的时候建立了四通八达的情报网,或许他还能够通过这个情报网搜集到一些关于阿尔方斯的有用信息呢。虽说他和阿尔方斯的利益目前是一致的,但未雨绸缪总没有什么坏处。

“我想我们现在该回宴会厅去了。”他对夏尔说道,“您先走,我过五分钟回去,别让别人看到我们走在一起。”

“我打算直接回家去了,”夏尔说,“我已经吃完了主菜,剩下的对我没什么吸引力。”

“那也好,”吕西安叹了口气,“我可真羡慕您,我还要陪他一整晚。”

“一整晚?”

“宴会结束后,我要陪他去歌剧院参加新戏的首演。”吕西安眨了眨眼睛,“文艺界一直对他不甚感冒,他想去向艺术家们抛几个媚眼。”

“好吧,”夏尔做了个鬼脸,“话说歌剧院今晚的新戏是什么来着?”

“《尤里乌斯?凯撒》。”吕西安回答道。

夏尔吹了一声口哨,“对于将军来说可算不上吉利。”他朝吕西安摆了摆手,走出了图书室。

第155章 炸弹与便条

晚宴结束时已经将近九点,在热情的人群簇拥下,布朗热将军和吕西安一起走出市政厅的大门,登上了一辆敞篷马车。当马车驶离时,将军不住地挥舞着自己的帽子,向被抛在身后的人群告别。

马车沿着塞纳河的河堤行驶着,这是一个并不算寒冷的初冬夜晚,天空中阴云密布,像锅盖一样低低地倒扣在这巨大的都市上空。河堤上的煤气灯柱在下方的黑色河面上洒下金光点点,这些光点随着波涛的碰撞不断改变着自己的位置和形态,像是热带海洋里发出磷光的浮游生物。

吕西安陷在马车的座位里,他抬起头看着无月的天空,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他莫名地感到某种难以捉摸的因素正在黑暗中发酵着。煤气灯的灯火在河上吹来的阴风当中瑟瑟发抖,黑暗正在笼罩城市,把巴黎变成一片杀机四伏的原始丛林,这种感觉令他本能地恐惧起来。

“我觉得刚才的演讲很不错,您说呢?”坐在对面的布朗热将军点燃了一根雪茄,随手把火柴扔到了车轮底下,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吕西安的不安所感染,“我还以为巴黎大多数人都反对我,没想到我在这里的支持者比想象的要多不少。”

“这就像滚雪球一样,支持者们会不断汇聚到领先的候选人身边。”吕西安晃了晃脑袋,强挤出一个笑容,“您只要一直保持如今的势头,那么胜利就是囊中之物了。”

“好极了,”将军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从未像今天晚上这样确信我们得到了全国人民的支持,您瞧瞧晚宴上的那些人,多么热情!或许我还真的是搞政治的料。”他美滋滋地笑了笑。

他们对你热情是想靠着你升官发财,而不是因为你有什么超乎常人的人格魅力,你这个白痴。“可不是嘛。”吕西安回答道,心里却在想着一个念头:比起搞政治,布朗热将军显然在表演上有着超人一等的绝佳天赋,若是他日后在政坛吃不开,或许可以去剧院粉墨登场,想必能够大获成功。

“大多数人支持您,是因为他们对现政权非常不满。”吕西安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要提醒将军两句,“您瞧瞧,再过几周就是圣诞节了,可街上一点节日的气氛也没有,商店里没有几个顾客,许多餐厅晚上九点就关门,经济萧条已经迫在眉睫,如果不是因为明年会有世界博览会,可能我们已经陷入衰退当中了。”人民支持布朗热将军的心理,就类似于落水者看到了一根绳子,无论这绳子能不能把他拉出水面,总是要先抓住再谈其他的。

“我知道,您之前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将军的语气有些尖酸,“但我觉得,人民愿意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而不是别人,那么我总是做对了一些事情的。”

“当然,您的个人魅力毋庸置疑。”吕西安连忙附和道,布朗热将军像是一匹烈马,要驯服他不能一味用强,在这种时候和他硬顶只会让双方都下不来台,“我毫不怀疑,您是最有能力带领法兰西走出危机的人选。”

布朗热将军终于满意了,他朝着吕西安亲热地笑了笑,这位将军有时候表现的就像小孩子一样,而他与他的情人博纳曼子爵夫人之间的关系也类似于母亲和儿子一样,或许一个人对外界表现的越强硬,内里就越软弱,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把它的外壳敲碎,就只剩下没有骨头的软肉了。

马车驶上了歌剧院大街,大歌剧院巍峨的身影出现在前方,这里的街上人气就旺盛了许多,路两边那些奢侈品商店和豪华饭店里灯火通明,从敞开的落地窗里传来温柔的音乐声。这半年来,面包的价格上涨了百分之五十,许多穷人揭不开锅,小职员的锅里也不再炖肉了。可在一般民众苦苦挣扎的同时,上层阶级却赚的盆满钵满。交易所里的股价屡创新高,高级马车,名表和上等葡萄酒供不应求,整个社会就像是往冷水上泼了一勺热油,上面轰轰烈烈,底下却冰冷刺骨,这样的状态显然是不可能持续下去的。

马车转弯驶入奥贝尔大街,放慢速度缓缓朝歌剧院的贵宾入口前进,路边的一些行人认出了马车上的将军,纷纷向他挥手致意,一些人甚至高喊“布朗热万岁”。布朗热将军被这样的喊声弄的很意外,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朝着喊声发出的方向兴奋地回礼。

“这个人还没做皇帝,可派头却已经摆出来了。”吕西安有些不屑地想。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吕西安模糊地看到,一个冒着烟的黑色物体从人群当中飞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它落在了马车的正前方,拉车的马蹄正好把它踩在脚下。

吕西安只看到前方闪过火光,随即是一声巨响,整辆马车被气浪从地面上掀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腰在椅子上撞了一下,他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炸弹,有炸弹!”布朗热将军用男高音的声调尖叫起来,那声音甚至盖过了警察和宪兵的哨声。四周一片漆黑,靠近的煤气灯和剧院的射灯都熄灭了,道路两旁建筑的玻璃也碎了不少。拉车的两匹马倒在地上,似乎是被炸断了腿,而街边也传来受伤者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