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矿藏,为你们开采矿石的也是摩洛哥的劳工。”

“而他们也会得到应得的报酬。”阿尔方斯说道,“我们一方负责提供机器和资本,这二者无论哪一样都比贵国的工人宝贵的多。”

“但本地的工人也是不可缺少的。”特使坚持道,“如果您愿意做一点让步,让这些人的价值稍稍有所体现的话……”

“您指的是怎么样的让步呢?”阿尔方斯依旧带着微笑,但吕西安已经注意到了他额头上聚集起来的阴云。

“如果您愿意给苏丹陛下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另外再把无息贷款的金额增加到五千万的话,我觉得我们今天就可以达成协议了。”特使笑的鼻孔都鼓了起来,他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里都像是被涂上了糖浆,甜腻的让人牙疼。

“百分之十的股权,外加额外的两千万贷款,这总共就三千万了。”阿尔方斯傲慢地抬起下巴,“我不知道您或者苏丹陛下有没有谈过生意,但我要告诉你们,生意不是这样谈的。”

“唉,先生……”那特使想要解释,但阿尔方斯用一个眼神就打断了他。

“三千万说起来不少,但也没那么多,如果是我心情好的时候,或许愿意用这三千万法郎解决一个麻烦,但我今天并没有这样慷慨大度……因此不行,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外加三千万法郎的无息贷款,这就是我的最终报价。”

特使脸上露出一种收到侮辱的愤懑表情,“伊伦伯格先生,倘若伊伦伯格家族和海外银行是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们的客户的话……”

“我们还没签约,因此您或是苏丹陛下,都还算不上是我的客户。”

“从您的态度来看,陛下也不会成为您的客户。”特使将椅子朝后一推,站起身来,“如果陛下需要银行服务的话,他会选择一家更尊重客户的银行!”

“那么您是打算去马德里找这样的一家银行了?”

特使又戴上了他戴惯了的假笑面具,“我只能说,对摩洛哥的资源感兴趣的,并不只有贵国和海外银行,摩洛哥政府自然要选择最有诚意的合作伙伴。”

“但是有些人的友谊是您不能拒绝的。”

特使露出一种孩子似的天真表情,“例如您吗?”

“是的。”阿尔方斯只说了一个词,可有时候简单的语句更能展现说话者的气派,他看着摩洛哥苏丹的特使,就如同是在看他鞋子上沾上的污泥。

特使这次是真的受到侮辱了,“摩洛哥是一个主权国家,哈桑苏丹陛下认为,您的提议不符合摩洛哥的利益。”

“那么下一位苏丹或许会改变他的看法?”

特使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这听上去像是威胁。”

“这就是个威胁。”阿尔方斯此时的微笑近乎残忍,“如今的年景对于国王呀,皇帝呀,苏丹呀,可都不算怎么好:德国皇帝几个月前刚刚去世,如今他的儿子眼看也要撒手人寰;俄国的上一位沙皇几年前被炸弹炸死;还有个诗人朝维多利亚女王开过枪。至于下台的君主,那可就更多了,我们法兰西人每隔二十年就要把一位君王扫地出门,这已经成了一种规律……您说您要去西班牙,可别忘了他们被推翻的伊莎贝拉女王,如今她就住在巴黎,如果您晚上去布洛涅森林散步,或许还能看到她坐敞篷马车出来兜风……在如今的这个世道,君主换的比街上橱窗里的时装还要快呢。”

“哈桑苏丹陛下深受摩洛哥人民的爱戴。”

“这可说不好,毕竟根据我们的协定,持股的不是摩洛哥政府,而是苏丹本人,红利自然也是存进陛下的银行账户的……但或许摩洛哥人民不在乎这个,那么我当然也不在乎了,毕竟给谁钱不是给呢?只要我拿到我应得的矿石就行。”阿尔方斯做了个鬼脸,“我相信苏丹陛下不缺可以继承这笔财富的儿子和兄弟,这些分红我付给他们当中的一位也是一样的。”

特使浑身的肥肉都在发抖,他的身体扭向房门的方向,看得出来是想要掉头就走,但阿尔方斯的话显然震慑住了他,让他不敢就这样离开。

终于,他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有些恶心人的假笑,他决定放低身段了。

“伊伦伯格先生,我想您一定可以理解,当一个人要卖一件家传的宝物的时候,他一定会找出价最高的一方。西班牙和法国都是摩洛哥的伟大邻国,苏丹陛下对两国都十分尊重,我们选择出价最高的一方作为我们开采矿产的伙伴,这种方式对贵国和西班牙而言都是公平的……我想您一定没有忘记1880年签署的《马德里协定》,在这份协定里,列强达成共识:所有外国及其公民在摩洛哥享有的通商权利和其它权利均应当一律平等,贵国也是在协定上签了字的。”

“我知道各国的地位在贵国绝对平等,但有些国家比其它国家更平等。”阿尔方斯又打了一个哈欠,他开始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坦白地和您说吧,贵国的磷矿我志在必得,贵国只能和我达成协议,而且必须要和我达成协议。”

“必须?”特使的声音变得比刚才尖利了不少,好像有人在掐着他的脖子,“您有什么权力……”

“我在法国政府里还是有一点影响力的。”阿尔方斯愉快地看着特使那张涨红的胖脸,“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用法兰西的剑保护法兰西的犁’,我虽然没有搞过农业,但矿山想必也是差不多的,都是要把土地翻开嘛,是不是?”

特使用力的摇头,“您要告诉我说,法兰西会为了您的利润打仗?”

“您说到哪里去了?”阿尔方斯夸张地摊开手,“打仗?多可怕的想法啊,不,摩洛哥是我们的朋友,即便法国军队要去那里,也是去帮助我们的朋友的。”

“我看不出来我们怎么需要法国军队的帮助了。”

“你们当然需要,我们要帮助你们抵御德国的野心。”阿尔方斯一本正经地说,“那些西班牙人的幕后老板是德国银行,如果这些矿山落到德国人手里,这些磷矿石会被用来制造炮弹和炸药,很明显,这是一个德国大阴谋的一部分……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是个什么阴谋,这是我这位可爱的朋友的工作。”他指了指吕西安。

“法国人民不会相信这种可笑的胡言乱语……”

“他们会相信的。”阿尔方斯认真地看着他,“思想或是判断力存在于个人身上,却不存在于集体当中,一个人也许不会相信,但人民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只会重复我在报纸上告诉他们的东西。再说了,只要提到德国的问题,大多数的法国人都会患狂热病,他们不会愿意拨款派军队去为我夺取矿山,可如果告诉他们这是为了让德国人拿不到矿藏,他们毫不犹豫地就会赞成的。”

“您愿意冒爆发欧洲大战的风险,却不愿意多付这三千万法郎?”特使的脸难看的像是被糊上了大粪。

“这三千万法郎是我来付,欧洲大战的血却是由别人流的,这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况且我也不讨厌打仗,战争对生意有好处,订单会滚滚而来,政府也会为战争借款的,那时就是我们银行家发财的好机会。”

“您真是个魔鬼。”特使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了,他指着阿尔方斯,几乎是在尖叫,“我很愿意看到你们这些贪婪的欧洲人自相残杀,最后一齐淹死在自己的血泊里!”

“那您恐怕没这个机会,因为您的祖国作为大战的导火索,恐怕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阿尔方斯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就像一八零五年法国大使对那不勒斯王后所说的那样――‘无论结果如何,导火索总是会被烧成灰烬的’。”

“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特使生硬地鞠了一个躬,他的本能让他深深弯腰,但大脑却让他别弯的那么低,因此最后他鞠了一个四十五度角的躬,看起来倒有点像闭幕时候向观众致谢的乐团指挥。

“回去想想吧,先生,在您到马德里去之前。”阿尔方斯冲着特使的背影说道,“比起十个百分点的股权,您的主子恐怕更加在意自己的宝座,倘若他不是苏丹了,那么恐怕他和您在巴黎街头卖艺,一天也拿不到几个铜板。”

当特使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时,吕西安转向阿尔方斯,“如果他去了马德里,您真的要向政府施压,要求入侵摩洛哥吗?”

“为什么不呢?军队像个被惯坏的孩子,每年都要更多的预算来买那些昂贵的玩具:战列舰,速射炮,装甲列车,以后恐怕还要买什么会飞的玩意。他们花了这么多钱,也该向公众展示一下,让人民觉得这些钱花得值。”他探过身来,帮吕西安理了理鬓角,完全视另一边的马里奥尔先生为无物,“我给他们创造了一个机会,他们应当感谢我才是。”

“一个去沙漠里清剿原始部落的机会?”

“他们打不过德国人,总打得过那些骑骆驼的家伙吧。这场行动不会有什么伤亡,而且有勋章可拿,不少人也能升官,军队求之不得呢。”阿尔方斯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您会在议会里帮我说话的,对吧?就像您上次在突尼斯的事情上一样。”

吕西安朝后缩了缩,沉重的椅背抵在他的背上,他明白,这可并不是个疑问句。

“我会的,当然会的。”他用力地点着头。

第132章 伯爵的邀请

摩洛哥特使并没有如他所威胁的那样立即离开巴黎,显然阿尔方斯的话起到了某种作用,让他产生了犹豫心理,但最终他还是战胜了自己的担忧,在三天之后登上了从奥斯特里茨车站开往马德里的快车。

然而这一次特使可是犯下了大错,阿尔方斯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口头威胁的人,他一贯说到做到:在特使离开的第二天,伊伦伯格家族控制的报纸和杂志,就掀起了一场针对摩洛哥问题的宣传运动,而这场舆论狂潮的主旨与一年多以前关于突尼斯问题的那场风波完全一致――德国人正图谋以摩洛哥为跳板,染指法兰西在非洲的势力范围。

通常情况下,即便老鼠都不会被同一个捕鼠夹子连续抓住两次,但公众的智商显然比不上老鼠,就像阿尔方斯和吕西安预料到的那样,报纸上描绘的“德国人用摩洛哥的磷矿石制造炮弹杀死法国士兵”的场景一下子触及到了普法战争之后公众心中那道隐秘的伤口,让平素理智的人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