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谢走到床边坐下,他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膝盖,看上去漫不经心地说道:“您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吗?”

吕西安瞪了阿列克谢一眼,他并不意外俄国人已经看出了他和阿尔方斯的关系,“如果您能借给我几百万而不要担保,那么我也能对您更有耐心一些。”

阿列克谢大笑起来,“您怎么知道我给不了?”

“那么我洗耳恭听。”吕西安耸了耸肩膀。

“您猜的没错,我请您来的确是要向您提出一个提议。”阿列克谢低声说,“我之前告诉过您,沙皇陛下已经决定从保加利亚危机当中抽身,俄国将不会使用武力颠覆新选举出来的保加利亚大公。”

吕西安点点头,这并不算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随着去年十二月英国,奥匈帝国和意大利签订针对俄国的《第二次地中海协定》,俄国已经处在孤立无援的局面,对保加利亚进行军事干涉,推翻新任的亲奥地利的大公已经不再是一个可能的选项了,“那么你们打算承认新任的保加利亚大公斐迪南一世了?”

“这就是我要和您谈的,我希望您能发挥自己的影响力,让德?拉罗舍尔伯爵同意和我国发布一份联合声明,声明科堡的斐迪南当选保加利亚大公是不合法的。”

“您是在开玩笑吗?”吕西安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法国不可能为了俄国在巴尔干的利益和英奥意三国开战的……这不可能,哪怕您给我一个亿,这事情也办不到。”

“谁谈到开战的事情了?”阿列克谢将手放在了床单上,“只是个联合声明而已。”

“伦敦,维也纳和罗马可不会这么想,他们会认为我们发给他们的这份联合声明是一种挑衅。”

“等一下,”阿列克谢终于打断了吕西安的话,“您似乎产生了一种误解……这份联合声明不是发给那三个国家的,而是发给奥斯曼土耳其帝国。”

“发给土耳其?”吕西安一下子愣住了,“这关土耳其人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们的事?土耳其难道不是保加利亚的宗主国吗?”

吕西安在脑子里搜刮了一番关于各类外交条约的记忆,他发现阿列克谢说的并没有错――根据1878年的《圣斯特凡诺条约》,在保加利亚建立了自治的保加利亚大公国,其名义上的宗主权依旧归属于奥斯曼土耳其。

“那只是名义上的宗主权罢了,根本没人会在乎土耳其人的看法。”

“对极了。”阿列克谢凑到吕西安的面前,朝他眨了眨眼睛。

突然间,吕西安一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明白了……土耳其人一定会按照你们的意思宣布新大公的当选非法,他们很乐意于宣告一番自己对保加利亚那名义上的宗主权;而就因为这宗主权只是名义上的,所以土耳其人的这一宣布对任何人也不造成损害,斐迪南依旧做他的保加利亚大公,而你们俄国也能挽回一点面子,沙皇可以体面的从保加利亚这个泥潭当中抽身。”

阿列克谢欣赏地看着吕西安,“您如果一直留在外交部,未来也会大有成就的。”

“您向我提出的这个建议,是您个人的建议,还是俄国官方的建议?”吕西安还想要确认一下,“外交大臣知道您今晚来找我吗?”

“保加利亚如今是沙皇陛下的一个负担,如果有人能帮他体面甩掉这个包袱的话,我想陛下对这个人的印象一下子会提升不少。”阿列克谢的眼睛里反射着马灯的闪闪亮光,“这样的好事情,何必要和别人来分享呢?”

“外交大臣可是您的上司。”吕西安提醒道,“您确定没有他的批准,这个计划能实现?”

“我的靠山可是皇太子。”阿列克谢丝毫不为所动,“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了,陛下也会对他刮目相看的……您觉得外交大臣愿意得罪未来的沙皇吗?”

“所以您打算打着皇太子的旗号来一手越顶外交,把六个欧洲大国外加一个可怜的保加利亚玩弄于股掌当中。”吕西安抬眼看向满是裂纹的天花板,“而您躲在皇太子的身后坐收渔利……我猜如果这个计划失败了,大家也都会把失败归咎于懦弱无能的皇太子,是不是?”

阿列克谢古怪地笑了一声,“纠正您一点,不是六个大国,而是七个。”

“我的一位同学,尼古拉?科尔尼洛夫,如今在柏林的俄国驻德使馆任职,当时在这里上学的时候,他就住在对门的房间。”阿列克谢伸出手指,指了指房门的方向,“昨天他接到皇太子亲自拍发的电报,要求他向俾斯麦侯爵的儿子提出我刚才向您提出的同样的提议。”

“所以您明白了吧?我打算发给土耳其人的,是一份德国,法国和俄罗斯的联合宣言,这样的宣言看上去很唬人,但实际上专业的外交官一眼就能看出,法国和德国是不可能联合在一起支持俄国的利益的,你们双方自己都快要因为那位布朗热将军的煽风点火而打起来了。但这样的一份联合声明是很体面的――两个互相敌对的欧洲大国都支持俄罗斯帝国,这足够给沙皇陛下撑面子了。”

“如果法国不愿意加入,那么德国和俄国的联合声明也能达到效果。”吕西安扯了扯嘴角,“您上了一份双保险。”

“俾斯麦既想要支持奥地利,又不愿意触怒俄国,如果靠一份空洞的声明就能挽回沙皇的颜面,他毫不犹豫就会答应的。”阿列克谢成竹在胸,“现在的问题就是法国愿不愿意加入?如果法国连这样的欧洲危机都要缺席,那么她怎么能宣称自己是一个大国呢?以后欧洲大国召开国际会议的时候,恐怕也没有必要听取法国的意见了吧?”

“那么您本人能得到什么?”吕西安感到自己被阿列克谢将了一军,“我想您这样苦心的谋划了一大堆,总不见得是因为您忠君爱国吧?”

“对陛下和俄罗斯的爱当然是原因之一了,”阿列克谢轻轻转了转脑袋的角度,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半张脸则被马灯的光线照亮,“但爱是相互的,我也有理由期待一些奖赏。”

“您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六级文官了,而五级以上文官属于高级文官,按照制度,五级以上的文官升迁需要沙皇亲自批准。所以六级升五级一直算是一个坎,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迈过去,我今年还不满三十岁,要跨过这个坎,自然需要立下一点功勋才行。”

“那您为什么不直接去和德?拉罗舍尔伯爵谈?我们都知道,他才是真正能做决定的人。”

“您去和他谈,自然比我去谈更容易让他答应。”阿列克谢的语气里突然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暧昧,“我们都知道,他对您可不一般。”

“那您一定是产生了误会。”吕西安自己也没有发现他提高了声调,“相信我,我知道别人对我有意思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您是指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吧,”阿列克谢打量着他,“我可不觉得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行事风格和他会有什么类似之处,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都对您有好感,仅此而已。”

吕西安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他在心里回忆着德?拉罗舍尔伯爵之前和他相处的细节,然而那些回忆一下子突然涌进他的脑海里,互相搅成了一团乱麻,他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交易上来,“您想这么认为那是您的自由,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替您去说,我有什么好处?”

“您一直想让您的那个海外银行加入到给俄国贷款这桩大生意当中来,对不对?”

吕西安太阳穴跳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是我猜的。”阿列克谢吹了一声口哨,吕西安紧握着拳头,压抑着往他的那张笑脸上打一拳的冲动。

“俄国政府正准备扩充海军军备,我们打算在法国订造一批军舰,经费同样是打算在巴黎贷款。如果您愿意帮我这个忙的话,皇太子殿下将会确保海外银行成为这笔贷款的提供方。”

“这笔贷款金额是多少?”

“一亿两千万到一亿五千万吧,利息按照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刚刚给陛下提出的百分之十二点五,这样海外银行会有一千五百万到一千八百万的赚头。”

“你们借了这么多钱,不会还款出现问题吧?”吕西安怀疑地皱起眉头。

“这有什么关系?俄国的借债都有你们法国的政府背书,这一次也不例外,如果我们还不起钱,您去找贵国的财政部要不就完了?”

吕西安思考了片刻,“海外银行能赚一千五百万,可是我的股权只占百分之十二,换而言之,这一千五百万当中属于我的还不到两百万。”

“您的胃口可是越来越大了。”阿列克谢说道,“那您还有什么要求?”

“你们要建造战舰,就需要装甲钢和火炮对不对?这些东西我的兵工厂都可以出产,给你们建造战舰的船厂可以向我的工厂订货。”吕西安挺直腰杆,“如果这一点能保证的话,我们就成交。”

阿列克谢爽快地伸出手,“没问题。”

吕西安和他握了握手,站起身来,“既然事情谈完了,我们就趁早回去吧。”

他刚要朝门外走,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摆,用力一拉,他脚下一滑,就朝着床的方向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