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白痴,”吕西安心想,“可虽然他是个蠢货,他签字的合同依旧是有法律效力的,是受到法国的法律保护的,这一点无论要见我的人是谁,我都要和他说清楚――我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撕毁合同。”

他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德?拉罗舍尔伯爵,在签订合同之前,他本有机会把这件事和伯爵通报一声,可或许是担忧伯爵会给出否定意见,他并没有这么去做。

“但愿我没给他造成太大的麻烦。”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心脏跳的快了些,英国人应当不至于为了世界边缘的一块殖民地就和法国彻底翻脸吧?

“您最近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走得很近啊。”当马车从协和广场上驶过时,德?拉罗舍尔伯爵打破了沉默。

这句没来由的话让吕西安愣了一愣,“他是我的银行家,我要从他那里贷款的。”

“我听说您的工厂都是由他找人帮您运营的?您可得当心呀,银行家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那只鳄鱼恐怕打的是把您养肥了再吞掉的主意。”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语气有些古怪,在昏暗的光线下吕西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和这种人打交道要时刻保持警惕才行。”

吕西安含糊地“嗯”了一声,他并不觉得伯爵的提醒有错,只是这提醒未免来的有些太晚了。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来到了蒙马特尔城关大街,这里的整条大街都被煤气灯照的透亮,人行道上满是来寻欢作乐的人,一座座夜总会的正面都灯火辉煌,身穿着暴露服饰的妙龄女子在门口做着挑逗的姿势,每一家这样的夜总会门前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巴黎被许多其他国家的卫道士视为当代的巴比伦,可堕落的巴比伦又怎能与这现代的欢乐场相提并论呢?人类历史的车轮向前转动了两千五百年,这些古老的场所不但没有消弭,反倒是与时俱进,焕发出无穷的生命力。

他们的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建筑物门前停下,这座建筑有着漂亮的正面,看起来像是一座体面的旅馆,大门上挂着一盏煤气灯,照亮写着“伊甸园”几个烫金字样的招牌。

“这是什么地方,您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吕西安问道。

德?拉罗舍尔伯爵跳下车,“这是那位先生在巴黎最喜欢的地方,他正在里面等我们。”

他们穿过一群酒气扑鼻的醉汉,又打发走了几个身上散发着劣质香水味道的流莺,终于走到了门前的柱廊下,那里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外加一个穿着晚礼服的经理模样的男人。

“两位先生第一次来吗?”那经理从吕西安和伯爵的身上嗅到了贵族和百万富翁的气息,“先生们想要玩点什么?”他殷勤地朝两位客人鞠躬,“我们什么都有啊。”

“我们来见七号房的客人。”德?拉罗舍尔伯爵掏出一张类似于邀请函的东西,凑到那经理的面前,那经理浑身抖动了一下,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他显得比刚才更加恭敬了。

“是七号房那位大人的客人……”他咕哝道,随即打了一个响指,叫来后面待命的一位保安,“塞尔日,您带这两位先生进去,去七号房,明白吗?”

那个保安向吕西安和伯爵鞠了一躬,另外两个人连忙拉开包着皮革衬垫的大门。

夜总会的大厅里弥漫着烟草燃烧产生的烟气,混杂着香水的味道和人身上的汗臭味,令吕西安打了个喷嚏。

他们沿着大厅四周的回廊走着,圆形的大厅里挤满了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黑乌鸦。一些身穿着艳丽服饰的女人在他们当中穿行着,她们有的捧着放满饮料的托盘,而更多的则是拿着象牙烟嘴,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朝着四周的男人卖弄风情。她们从客人们的身边穿过,时不时地用她们的玉手轻轻拂过身旁人的脊背,当对方转过头来时,再向他抛去一个暧昧的眼神。

在大厅的中央是一座设施完备的舞台,一队舞女穿着花花绿绿的羽毛长裙,像是一群五颜六色的野鸭子似的,她们为客人们表演康康舞,当她们朝台下的客人展开自己的裙摆时,观众们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们绕到舞台后面,从一扇小门进入了一处类似于室内花园的地方,这里摆放了十几张桌子,客人们围坐在桌子边喝着酒,距离门口最近的一桌坐了几个军官,他们军服的领口敞开着,每个人的腿上都坐着一个漂亮“女郎”――如果光线再亮一些的话,这些“女郎”们嘴唇上方的胡茬和脖子上的喉结就更加明显了。

花园的一角有一扇小铁门,门口同样有两个保安把守,德?拉罗舍尔伯爵再次出示了那份邀请函,他们方才闪过身,放吕西安一行人进去。

铁门里面是一处小小的西班牙式流水庭院,庭院的中央是一座大理石的喷泉,清凉的泉水从美人鱼雕像的嘴里流出来,在水池里溅起水花。

一个腰足有吕西安两倍粗的男人坐在池边,他背对着入口的方向,下半身裹着一条浴巾,两只脚放在冰凉的水池里。他用自己的右胳膊搂着一个一丝不挂的金发女郎,同时不停地将身子朝左边倾斜,让另一个同样不着寸缕的黑发美人给他喂着杯子里的白兰地酒。

吕西安看着那人的背影和头发稀疏的后脑勺,他感到自己或许在某处见过这个人。

身边传来德?拉罗舍尔伯爵一声尴尬的清咳,“殿下,我把德?布里西埃男爵带来了。”

那胖子站起身来,腰上的浴巾从他的身上滑落到水池当中。

“我们又见面了,男爵先生。”不列颠的王储伯蒂亲王丝毫不显得尴尬,反倒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我们可算是‘坦诚相见’了。”

第74章 讨价还价

吕西安尽力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被面前亲王雄伟的下半身所吸引,他微微将头朝左边转去,弯下腰,“殿下,很高兴见到您。”

伯蒂亲王打了一个手势,那两个服侍他的女郎连忙从水池边的小茶几上拿起一条新的浴巾,将它小心翼翼地缠绕在亲王的腰间,这一次她们将浴巾缠的很紧,因此亲王肚子上的肥肉也被下方的浴巾勒的更加向外突出了。

亲王甩了甩肚子上的肥膘,赤着脚走到池边摆放着的一张躺椅上坐下,“这地方还是当年埃洛维公爵给自己准备的,他是拿破仑三世皇帝的宠臣,封了陆军元帅,1860年我和母亲访问巴黎的时候他就站在拿破仑的侄子身边,那时候他可表现的一本正经。”

“这家夜总会他入股了三成,条件就是给他准备一处私密的场所,这个狡猾的老东西!”他从旁边的雪茄盒子里掏出一根雪茄,示意旁边的金发女郎给他点上,“十五年前普鲁士人刚刚撤军,他就迫不及待地再来玩乐,结果他没在色当死在普鲁士人的榴霰弹下,却在战争结束后犯马上风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亲王脸上满是羡慕之情,“他倒是有福分,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在自己情妇的怀里咽气哪!”

“那恐怕会闹出不小的丑闻吧。”吕西安冷淡地回答,他在心里猜测着亲王打的算盘,他是要来施压让自己叫停这份武器交易的吗?

“是啊,丑闻。”亲王吸了一口点燃的雪茄,烟雾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吕西安厌恶地屏住呼吸,“那些记者们就像是苍蝇,只要闻到一点味道就蜂拥上来,真是让人讨厌。”他挥手让环绕着自己的烟雾散开,就像是在驱赶他所说的那些苍蝇似的,“我们都不想闹出什么丑闻来,是不是?这样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您说的很对,”吕西安听出了亲王话里的意思,“如果能不闹出什么丑闻来,我们大家都能得益。”

亲王朝着那两位服侍他的女郎摆了摆手,“出去吧,姑娘们,门口的人会把今晚的钱给你们。”他在那个金发女郎的臀部轻轻拍了一下,“我们下次再会。”

“您能这么想就好。”等到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亲王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也就不和您绕圈子了,我今天要告诉您:不列颠绝不能允许任何欧洲武器落入马赫迪叛匪的手里。”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贵国政府的意思?”

“这二者有区别吗?”在吕西安的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平素平易近人的伯蒂亲王表现的如此高傲,“我就是不列颠。”

“您说话的语气活像查理一世,他的那种态度可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吕西安被亲王的这种命令的语气弄的有些恼火,实在是忍不住用语言刺他一下的冲动,“我还以为贵国是个君主立宪制国家呢。”

“君主立宪制,有人关注的重点是‘立宪’,有人关注的重点则是‘君主’,您猜我属于哪一种?”亲王不慌不忙地又吸了一口烟,“不过在这一点上,这二者的意思是一样的――无论是我,我母亲,内阁,议会还是英国人民,都要求彻底铲除马赫迪叛匪,任何人都不应当在这件事情上和我们为敌。”

“大英帝国竟然会因为非洲的一群叛匪而如此伤神?这些马赫迪人能给你们造成多大的麻烦呢?”

“苏丹不过是一片世界边缘的荒地罢了,毫无价值也毫无威胁。”伯蒂亲王把烟灰弹在地面上,“但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很重要――自从戈登将军不幸在那里死在马赫迪叛匪的手下之后……那可是个传奇人物,‘中国的戈登’,躲过了远东的枪林弹雨,却在非洲的小阴沟里翻了船。”

查理?戈登作为英国殖民史上的传奇人物,当他1859年来到中国时只是个陆军中尉,1863年就成为了大清朝廷西式军队“洋枪队”的指挥,而当太平天国战争结束,他离开中国时,已经是大清皇帝钦赐的正一品提督了。在那之后,他又在苏丹担任了十余年的总督,官至陆军上将,这样的一个人死在马赫迪起义军的手里,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戈登将军被围困在喀土穆是在1884年的3月,可你们直到那年的11月才派出援军,如果你们早一些做决定的话,他也就不会死了。”吕西安提醒亲王。

“当时我母亲少见的指责了格莱斯顿首相,他的内阁也因此垮台了。”亲王回答,“时任的自由党内阁犯了一个大错,如今的保守党内阁当然要避免重蹈覆辙了。让马赫迪王国拥有一支西式军队或许在军事上并不构成什么威胁,但是在政治上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因此我们即便要付出完全不成比例的代价,也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这可有些不够理智。”

“政治本身就不是什么讲逻辑的领域。”

“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吕西安问道。

“别绕圈子了,男爵先生。”亲王笑了起来,“我和您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期待您能回报我以同样的真诚――我们知道您和马赫迪分子的代表签下了合同,事实上那张合同现在就在我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