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他再出来,准备去吃晚饭时,在一楼天井里见到了祁渊。
天井里有一棵年岁久远的栀子花,树干粗壮,树冠很高,很漂亮,昏暗的地灯,照不见枝头上的花,只闻得阵阵花香,在这盛夏的热风里。
祁渊就站在那棵栀子花旁边,指尖燃着烟,却没有抽,好像点燃它,只是为了燃烧他的心情。
闻哲语早就怀疑那天夜里房客被换走,是祁渊来了,只是一直没见到人,店老板又矢口否认,他才暂时放下了戒心。
这会,闻哲语见到人,那种“被人布局设计”的气愤又来了。
他怒喝:“你还是个人吗?什么都要搞阴谋诡计的一套,现在把矜矜伤害成这样,你满意了?”
祁渊目光淡淡,没有接话,只扫了眼对方握紧的拳头,声音平静道:“我有话和你说。”
他等在这,就是在等他。
闻哲语一双眼,隔着镜片怒目铮铮,真想把面前的人往死里揍一顿。不过他也不是冲动好斗的人,冷静下来,能斯文解决便还是斯文解决了。
后来,两人就那么站在天井里,谈了很久。
祁渊将自己对沈逸矜的误会都说了出来。他知道,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臆想,沈逸矜根本没做,她也就不会理解他的行为。
他说:“我把我们两个人搞成这样,我已经不敢奢求矜矜的原谅,但我想让她知道真相,以后再见到我,是打是骂,我都由她。”
闻哲语听完始末,金丝框眼镜在灯下闪过一丝亮光,像淬了火。
“你他妈真不是人,心理太阴暗了。矜矜对你一片冰心,你居然这么编排她?你这样的话让她听见,你想过有多伤她的心吗?”
祁渊低下头,脊背不再挺拔笔直,而是弯成了一个弧度,像有什么压着他。
“我现在非常非常得后悔,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闻哲语冷笑:“你去死。”
祁渊:“……”
闻哲语来回走了几步,知道误会的真相,比不知道还让人烦躁。
原来只单纯地认为祁渊这人阴晴不定,做事阴狠毒辣,可现在知道了真相,才发现祁渊这人还心思诡谲,妄大自私。
这样的真相如果告诉沈逸矜,她对祁渊的滤镜打破,会不会更失望,更难过?
毕竟沈逸矜再说什么狠话,闻哲语都是明白的,她心里一直装着这个人,并没有真正的放下。
只不过沈逸矜一向理智,她把感情这种东西藏得深又分得清楚。
闻哲语想到一事:“矜矜说,结婚前你和苏萱萱有一份假结婚协议,矜矜替苏萱萱和你结婚,替得就是这份协议。既然是这样,你不觉得她再给你下药,牺牲自己清白,不多此一举吗?”
祁渊闻言,眉头深锁,怔了好一会,才说:“我什么时候让矜矜替协议了?我要不是对她动了真心,怎么会把她带回家?”
闻哲语定神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可笑:“那为什么矜矜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替身?你对她有多真心,才会让她对自己有这样的误会?”
祁渊抬头看天,头顶一片漆黑。
他默了默眼,说:“我真不知道她会这么想。终究是我们缺少沟通,是我做得太少,我会想办法弥补的。”
闻哲语鼻子里“哼”了声:“你知道矜矜有PTSD吗?外在表现就是失眠症,她怕黑,怕夜里下雨打雷。她一直在努力治愈自己,以前都是特别扛不住的时候才吃药,但现在,她要天天吃药。你知道她都是因为什么,因为谁吗?”
祁渊狭长的眼眸隐在昏暗里,浓密睫毛簌簌抖动,手指的烟燃尽了,他丢到地上,用力捻灭在脚底下,那力度似乎捻灭的不是烟头。
他说:“我已经在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了,我一定会治好她,你可以相信我。”
闻哲语嗤了一声:“我相信你有什么用?心理问题,不是找医生就可以解决的,在心啊。”他朝自己胸腔捶了两下,“你有心吗?矜矜说之前她有段时间没吃药,是因为你每天哄她睡觉,我还以为你是她的良药,谁能想到,你这么毒!”
祁渊听到后一句,神色微动:“我是她的良药?”
闻哲语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纠正:“你别做梦了,矜矜现在根本不想看见你。”
祁渊也没争辩,这一天的苦闷与痛苦忽然像是天上被拨开的云雾,那月儿弯弯的清冷模样又露了出来。
*
这一觉,沈逸矜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
拉开窗帘,正午的阳光刺进来,猛烈,火辣,还有种让阴暗无处遁形的炽热。
沈逸矜对着窗户站了会,很快额头、鼻尖、胸口都渗出了薄薄的热汗。
她喜欢这种出汗的感觉,像是把体内一切不好的东西都释放而出。
而今天,她在感觉出汗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
很舒服。
进卫生间,开了花洒洗澡。
热水浇头而下。
意识渐渐回笼。
她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想起那大制作的宣传片,怪自己鬼迷心窍,警觉性不够。
一场盲婚哑嫁的游戏,本想玩个新鲜刺激,结果却是祁渊的阴谋算计。
而自己情绪完全失了控,全然没有一点点的冷静和理智,四周围了那么多人,自己哭闹成那样,现在想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但是经过昨天那样的发泄,现在的自己感觉身轻如燕,好像卸了心底的负担,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
还有祁渊,那个又冷又傲又冷血的家伙,他居然也会痛苦,也会有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