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希范也就不再隐瞒,直言道:“包御史不会以为仅庞观察使一人就敢定下如此……冒险的计划吧。”
包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这种做饵诱敌分兵,然后声东击西,涉及上万大军调度、数州之地得失的大计划,休说是庞籍,就是过去的范仲淹,也没那个胆子。
不然就算打了胜仗,等待的他们也是枷送京城,交付有司议罪。
但在区希范点明这一点前,包拯一直以为是官家主导的。
然而回首望去,包拯又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当今官家的性子说好听些事宽仁,说难听些就是优柔寡断。
好水川之战前范仲淹与韩琦就是守还是攻有了意见分歧,最后把官司打到了官家面前,结果扯了几个月的皮后,官家做出的决断居然是维持原状。
任想进攻的韩琦进攻,想防守的范仲淹防守,致使两路大军无法彼此策应,使得吃了一个大败仗。
如此性格的官家,指定是做不出这么“冒险”的军事计划的。
朝中兵事,还是得看太子殿下啊,至少他现在看到的这个计划是很有成功希望的。
包拯脑中很自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然后就为这个念头的产生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如此自然地认为朝中的兵事该交于太子殿下了!
上一个这样越过当朝帝王主导兵事的皇子还是唐时的太宗皇帝……
幸好,幸好太子殿下如今还年幼,无法亲临战场指挥立下军功。就算是将来长大成人,作为储君不可轻动,也很难做到如唐太宗那般军功盖主。
包拯不断在心中碎碎念着,也不知道到底在说服自己什么。
区希范没有注意到包拯的异样,对主动围过来的薛泽说道:“自打辽夏交战,官家就有意做渔翁从中得利。是殿下接下了这个差事,从边境陈兵的初期部署到近来的调动,都是殿下早就计算好的,庞观察使与我都是奉命行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李元昊应也早有进攻我等之意,来的速度比殿下所预估的要快上一旬,人马也多了不少。”
然后又对着两人抱拳致歉道:“非是下官故意隐瞒,实是事涉机密……”
薛泽作为东宫詹事,自然没有反对之理,立刻双手扶住区希范,动情道:“既是殿下之意,那定是无错的。李元昊对上殿下尚且丧师失地,遑论往利山这只元昊鹰犬。我只待看区县令施展手段,让此贼折戟,得建殊功了!”
区希范命令兵卒一桶桶地往城墙上浇水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一直密切注视着他们的西夏哨探,立刻就有人将情况告知了帅帐中的往利山。
往利山过往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不假,但他并非傻子,稍加思索之后立时吼道:“快,快去将泼喜军的指挥使全叫来!”
泼喜军是西夏军中的飞炮军种,每部编制为两百人,所发射的炮弹为拳头大小的石块,杀伤力十分可观。
被赞曰:“陟立旋风炮于骆驼鞍,纵石如拳。”
通常作为阻碍敌方骑兵冲锋,破坏骑兵阵型之用。不过因为西夏近些年与宋交手频繁,很为宋方的坚城困扰,逐渐被开发出了破坏城墙和压制城墙上弓弩手的作用。
左右亲信不解往利山的意思,有人疑惑说道:“都统军,泼喜军昨日才到,如今恐怕还在幕梁中调整炮架呢。”
而今大型的攻城器械除了就地取材制造的,皆是通过拆卸部件经过运输,所以到达目的地后的组装和调试都是个大工程,短时间内很难形成战斗力。
往利山如今心如火烧,哪里听得这个,直接一脚朝着发言之人飞踹过去:“叫你去叫就去叫,本都统还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事吗!”
狠狠挨了一脚的亲信不敢再多言,一骨碌起身去寻飞喜军的几个指挥使了。
都是打老了仗的,几个泼喜军的指挥使在接到去帅帐的命令之后就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一边收拾好自己,一边命手下的副指挥使先带着人寻合适的位置做好架炮攻城的准备。
于是不过两刻钟后,往利山就亲至前线,选定一面已经结了薄冰的城墙说道:“就是那个方向,给我狠狠地轰!”
“轰!”几十斤重的小石弹被高高地抛了出去,划破沿途的空气,发出呜呜的沉闷声音,精准地砸在了预定的城墙上。
“砸中了!”不少泼喜军普通兵卒都喜形于色。
只要砸中了就证明炮架和他们的校准并没有出问题,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不断的重复,直到他们此次带来的石弹全部用完或是宋人的城池先行塌陷。
然而他们的欢喜很快转为震惊与沮丧。
因为飞出的石弹虽然狠狠砸到了城墙之上,但飞起的却并不是期待已久的灰尘石屑,而是晶莹剔透的冰屑……
几个实际操纵投石炮的泼喜军士卒立刻缩了头,全当自己不存在。
比起他们耗费大力气运来的石弹,宋人用水结冰加固城池的成本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只看他们方才那一弹的砸到城墙上的效果,恐怕将此次带来的石弹全部用光,也轰不落宋人一块墙砖。
往利山看得眼睛都红了,如同饿了半月的狼,死死盯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泼喜军指挥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诸位都是军中宿将了,可有办法破宋人这浇水成冰加固城墙的法子?”
几位指挥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一个眉毛都白了的老指挥使代表众人出列说道:“都统军您是知道的,军中石弹大小重量都有定制,稍有偏差这落点不对不说,还容易损坏投石炮,而且此地也的确没有就地取材的条件……”
往利山不耐烦地打断道:“谁耐烦听你说这些废话,本都统是问你,能不能再抵近些砸!”
往利山的思路很简单,既然石弹的破坏力与距离和石弹重量有关,在石弹重量无法立刻得到加强的情况下,那么缩短距离就成了唯一选择。
老指挥使苦着脸说道:“都统军,宋人弓弩厉害得紧,如今在此地进行投掷已经是冒了莫大风险。若再抵近,末将这把老骨头丢在这没什么,只是这投石炮和众多士卒难得啊!”
往利山沉默了,那竭力咬着牙的动作使得喉间的咕噜声变得愈发急促粗暴。
但他终究是没做出让泼喜军抵近投掷的决定,因为无论何时技术兵种和器械都是相当宝贵的资源。
往利山红着一双眼,手在腰间的刀把上紧了又紧,许久后才哑声说道:“传我军令,食罢午饭,即刻攻城!”
“都统军!”跟随的裨将闻言失惊道。
他们本就不太擅长攻城,尤其是现在倚仗的泼喜军连宋人城池的防都破不了,行强攻之举无异于拿鸡蛋去碰石头。
只是不等这个裨将说出更多的话来,往利山就已经用大手揪住了其人的衣领,将其拉至身前说道:“如今宋人大军在东西两翼,城中宋军至多不过三千人,是夺回城池的最佳时机。咱们的静塞军司要没了,快要没了,你明白吗!”
西夏如今立国未久,还带有很强的部落时代旧俗,元昊这个国主更像是党项族贵族的共主,所以宁令哥才能通过串连其余贵族的方式拿下了定难五州。
同样的,失去自己地盘的党项贵族会被其余人毫不犹豫的拆吃入腹,家族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