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和往年一样,在欢声笑语中度过跨年夜。
室友们约好要一起倒数跨年,所以甄稚没有回家,放学后去“杜氏现捞”买了一些卤菜,又去了一趟超市,拎着大包小包回宿舍。
虽然只是芬达和雪碧,女生们拉开易拉罐,却喝出了一种啤酒的爽快感。
“谢谢大家在我住校以来,对我作息的包容!”甄稚用山海关的玻璃瓶去撞大家的铝罐,“我晚上回来得晚,有时候你们都睡了,我在阳台上洗漱,肯定吵到你们了。”
周莉莉仰头喝了一口雪碧,用手背抹嘴巴:“哪儿的话。你早上最后一个出门,我们在阳台上洗漱才是吵到你了。”
这是在说她爱赖床呢。莉莉说话直,又大大咧咧的,大家都知道她没恶意,所以每个人都笑得很放肆。
“嘘!别说话了,最后一分钟!”对面床上铺戴圆眼镜的女生看了一眼表。
“五,四,三,二……”
时间倒数到零的那一刻,宿舍楼层沸腾起来,对面楼的男生更是在阳台上尖叫大喊。
远处升起绚烂的烟花,在深蓝缎面的夜空炸开耀眼的龙爪菊,向宇宙发出人类迎接 2003 年的喜庆信号。
元旦过后,学校食堂的电视机,开始频繁播放有关公共卫生的新闻。
虽然疫情还没有向北方蔓延的迹象,但学校已经提前做出反应,每周一的升旗大会改为广播讲话,学校的广播站也在“音乐点歌台”和“新闻直通车”之间,插播预防流感的科普知识。
一月中旬,高三全市一模考试紧锣密鼓地举行。成绩公布那天,正是寒假放假前一天。这个时间节点,考得好是鲜花着锦,考得差是福祸相依。
这天早晨有件奇怪的事。甄稚揉着惺忪睡眼,刚踏进教室,就发现角落里那个常年空着的位置,今天居然有人。
胡海宽正在收拾桌面小山高的数奥习题,看见她时,抬起手轻轻晃了晃,算是打招呼。
范中举踏着上课铃精神抖擞地闯进教室。
甄稚赶紧猫着腰蹿回自己座位,小声问同桌:“奇怪,大胡怎么回来了?”
“不知道。”杜若不以为意,“可能是来领一模成绩吧。”
成绩表在教室后黑板张贴出来。甄稚和杜若一个捧热水袋,一个捧“彩虹牌”电热暖手宝,挤在人群中踮脚尖看成绩。
“我看到了,我俩挨在一起!”甄稚视力比较好,顺着蚂蚁大的小字往右看排名,“我居然比你高一分?”
杜若眯着眼睛也看清楚了:“愿赌服输!下学期我帮你带两周早饭。”
“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甄稚拽着她从拥挤人潮里钻出来,一脸感激,“我终于既能赖床,又能吃到热乎乎的包子了!”
“你早说呀,就算考试没输给你,我也可以给你带早饭。”杜若不知是跟谁学坏了,夸张地摇着头,“还能给你加两块现捞店的猪头肉。”
临近放假,各科老师忙着在讲台上评奖试卷、布置作业。甄稚埋着头在桌兜里研究去年的高考填报志愿指南。
“杜若,如果我们高考还能保持这个水平,没准还真能在浙江的医学院继续当同学!”甄稚心情激动,这比杜若承诺给她带两周早饭更值得开心。
到了中午,另一个好消息接踵而至。全国学科竞赛的结果出来了,崭新的大红色喜报贴上了雷锋像对面的布告栏。
胡海宽的名字赫然在第一排。数学竞赛全国一等奖,已被保送到清华大学。
甄稚一只手指着喜报,一只手拽着杜若的胳膊疯狂摇晃,激动得语无伦次:“咱们也是认识清华学子的人了!大胡呢?怎么没看到他?”
“他肯定早就知道结果了。”杜若笑着说,“难怪今天早上,他把奥赛班的资料全搬回来……看来他以后每天都会和我们一起上课了。”
甄稚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一罐可口可乐,大红色的铝罐,看着喜庆。
回到教室,大部分同学都趁着午休在运动场上撒欢,胡海宽的位置也是空的。甄稚把可乐放在他的书桌上,返回座位时,看见她和杜若的桌面上也各有一罐。
“你们还挺有默契的嘛。”杜若不打算喝这么冰的饮料,放回书包侧网袋,“拿回去让我妈过年做可乐鸡翅。”
2003 年的除夕,她听说了岳山川在上个暑假从上海回来过,只是不巧与自己错过,于是就期盼着他过年能回北京。
然而广东的“非典”发病进入高峰,且有向多省蔓延的趋势,各个省市都在严防输入病例。
岳明心说,她担心春运客流量大,病毒容易传染,所以让岳山川还是留在上海和外公外婆一起过年。
甄家人在南鼓巷的小别院里搭了简易的饭桌。
北方的冬夜寒气砭骨,岳明心有的是办法,她买来一张很大的防风布,以小院中间的玉兰树为支撑,搭起一个蒙古包似的屋顶。桌旁再摆几盆烧得红旺的炭火,便是一间既能挡灰挡风,又能四面透气的会客厅。
连续两年的除夕夜,岳山川都缺席。甄稚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吃团圆饭也兴致不高。甄老爷子自骨折以来,短短半年已苍老了许多,灰白的两鬓堆满深褐色的老年斑。甄稚看着更觉得伤感,赶忙埋头吃饭。
饭后,一家人挤在小别院的客厅,一边嗑着瓜子看春晚,一边剥砂糖橘聊天。
“风雨彩虹,铿锵玫瑰……”电视里,田震富有个性的沙哑嗓音响起。
正在擀饺子皮的岳明心,闻声抬起头:“这歌儿不错,今年肯定火遍大街小巷。”
“是好听,歌词也好。”陈留芳本来在专心调饺子馅,说话间分了神,不小心手抖了一下,“完了,这下咸了。要不再多拌点儿馅、和点儿面?”
甄含璋说:“行。今晚吃不完,就各家分点儿回去,明儿早做煎饺。”
甄稚听着春晚节目发呆,不知不觉剥了好多砂糖橘,指头尖焦黄。张秋坐在对面的塑料凳上,在她眼前晃了晃,示意她一起去旁边的客卧。
这个房间现在是甄老爷子在住。除了书架上还有一半高中的教辅书,几乎看不到太多岳山川住过的痕迹。
“我们从店里给你挑了两件衣服。你试试?”赵嘉禾没察觉到她眼底的伤感,指了指床上硬纸袋。
一件豆绿色韩式宽松版面包服,袖口和下摆有松紧绳,颜色明快,款式青春。另一件马海毛和羊毛混纺的短大衣,黑白配色,简洁大方。
甄稚试探地问:“服装店生意不好,这两件是卖不出去的?”
“老妹你这个嘴,越来越毒。”张秋差点气笑了,“有没有搞错,我好歹是巴黎肄业设计师,嘉禾是《昕薇》前模特,我们俩选的品,会卖不出?”
这两天阴雨绵绵,赵嘉禾坐在床边揉着腿说:“这两件是店里卖得最好的款,我都是提前从库房拿出来放包里,不然哪有你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