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嘉禾穿着闷热的雪纺长裙,裙摆打个结,残肢端坦荡地晾着,“我早就不想卖红叶那些老土衣服。厂子没了,店面还在啊,为什么不去批发些好看的挂到店里来卖?”

“早在你出生前几年,这种行为可叫投机倒把,抓到了要坐牢的!”甄含琅停下手里的毛线活振振有辞,“再说了,人家不去大红门、雅宝路,要多花几十块钱来咱们这儿买一模一样的?”

甄稚知道,二姑这么说,只是因为不敢尝试新事物。父辈开过服装厂,她就有信心接手,但家里从没有去外地进别人的货开服装店的先例。

“妈,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现在可是 21 世纪!”嘉禾不以为意,“而且,他们就算见过北京批发市场的衣服,但他们见过浙江、广东的衣服,见过外贸尾货吗?”

甄稚在旁边小学生举手:“我赞成嘉禾姐的想法。树挪死,人挪活。我姐脑子灵光,这事儿肯定能成。”

赵嘉禾满意地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袋炒红果。冷藏过后酸甜冰凉,极其消暑。

“牛街宝记的?”刚一入口,甄稚就尝出是熟悉的味道。

甄含琅琢磨了半天,虽然松了口,却又开始犯愁别的事:“……那谁跑那么远去进货啊?我眼光过时了,嘉禾腿脚又不好。”

甄稚想到自己过两天就要升高三,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怎么就腿脚不好了?我现在走路生风!”嘉禾说着就要从墙根下拿过假肢。

“……行啦!我关几天店,陪你去出差一趟!”甄含琅瞥了一眼她的裙摆下露出的残肢,“不是我说,天再热你也好歹遮一下,追求你的人给都吓跑了!”

“妈,现在哪里还有人追求我?”嘉禾不以为意,“再说了,我也不在乎。”

甄稚本来是来服装店帮忙,但店里压根没生意,她坐了会儿就去附近超市购置生活用品。暖水瓶、脸盆、单人床三件套,满满当当提不动,最后还是二姑向邻铺借了辆电动三轮车,骑着把她送回家。

整个校园还在炎炎夏日午睡,高三就开学了。

报到这天,陈留芳和她一起提着大包小包,去布置宿舍。

七中的住校生不多,就把高二、高三教学楼的顶楼两层改建成了宿舍,男女生各住不同的教学楼。宿舍和下面一层教室之间的楼梯,用推拉金属门隔开。

果然像胡海宽说的那样,寝室的墙壁上还挂着黑板,紧挨着床铺。

甄稚的床是靠着窗户的上铺。其他室友都还没返校,黑板上留着一行粉笔字:离高考还有 710 天。

看来她的室友们都才刚读完高一,现在还在放暑假。

甄稚把那只穿着海魂衫的玩具小熊从箱子里拿出来,摆在枕头边,算是布置好了高中最后一年的小天地。

住校的第一个晚上,甄稚失眠到深夜。她才意识到自己很认床,学校的铁架床太硬了,又忘记买蚊帐,一整晚耳边都有恼人的“嗡嗡”声,半夜走廊上有人起夜,脚步声也能把她吓醒。

但甄稚很快就适应了住校生活,还渐渐发现优点。比如,七点半开始的早自习,她可以睡到七点整。如果提前一晚买了面包当早餐,睡到七点二十也没问题,下几级楼梯就能出现在教室。

住校生的晚自习要上到晚上九点。省下了交通用时,她能多做好几页习题。

最重要的是,因为住校,她开始有了一些经济自由,规划好生活费,剩下的就是零花钱。陈留芳还把她父亲之前的小灵通拿给她用。

“明天见。”

八月底的傍晚,窗外树上的蝉鸣已经有气无力,其他年级返校报到结束。走读生的晚自习只上到七点半,见杜若收拾好书包,甄稚从卷子前抬起头和她告别。

杜若背起书包却不急着走,把当年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推到她桌面上。

“我都研究好了,以浙江这所大学的医学院为目标。”杜若有些犹豫地问,“你想不想……和我考同一所学校?”

甄稚看着那一行铅字,和临床医学专业后面的最低分数线,陷入了思考。

四合院卖掉了,以后逢年过节,几家亲戚很难再寻到地方适合办家庭聚会。就像她最怕看到的,甄家还是渐渐散了。

这座城市,似乎确实没有理由,让她必须留下来。

“好啊。”甄稚扬起微笑,“那等这学期末我们比比,看谁的一模考试离这个分数线更近。”

杜若也笑道:“输的人,给对方带半个月的早饭。”

“好!”

等晚自习结束,甄稚去开水房打了一壶热水。回到宿舍,其他五个室友正在聊着天泡热水脚,见她回来,纷纷打招呼。

睡在甄稚下铺的女生叫周莉莉,齐耳短发,爱笑,笑声如雷贯耳。晚上睡觉前,她递给甄稚一根晾衣竿:“学姐,我白天学习一累着,晚上睡觉就容易打呼。如果我吵着你,你就拿晾衣竿戳我。”

甄稚自然没有接过来。

“别不好意思。”旁边下铺的女生说,“我跟莉莉头对头睡觉,她打呼我还伸手拍她呢。”

女生们在欢声笑语中入睡。那晚走廊上依然有同学起夜的脚步声,但甄稚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天明。

转眼到了国庆节,甄稚收拾好作业和练习册,和室友们告别。

陈留芳前一晚告诉她,翌日在天安门广场看完升国旗,大家要去大姑家一起吃午饭。

“去大姑家?”甄稚记得大姑家并不宽敞,之前也从没有哪次是在她家聚,“大姑父今年国庆不值班呀?”

“专门调了班,和我们一起过节。”陈留芳停顿了一下,“主要是,你秋秋姐从法国回来了。”

甄稚有些意外。之前张秋因为机票的缘故,很久都不回国。前两次回国,一次是参加爷爷的八十大寿,另一次是把那只金贵的假肢背回来。

凌晨六点,呵着手挤在升旗观礼的人群中,甄稚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件事。

前排有一对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穿着绿色的情侣装,周围一片喜庆的红、庄严的黑,他们显得格外突兀。

熟悉的颜色,让甄稚恍惚地想起两年前的国庆节,父亲神秘地把大家叫到四合院,给每人发了一套绿色运动服,背后印着五个大字:红叶服装厂。底下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国庆节升旗仪式,那可是全国直播的。”父亲当时自鸣得意地介绍,“咱们家十几口人,只要被电视台的摄像机捕捉到,那就是一次免费的广告。”

两年间,天安门的国歌已奏响过 730 遍。她的生活在这期间已是沧桑巨变,父亲也不在了。

大姑家住在步梯房六楼。甄老爷子的身体大不如前,出行又要坐轮椅,所以三伯一家留在小别院。狭小的客厅刚好能坐下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