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怎么这世上还能有人比我更讨厌岳山川?”甄稚的脑海里掠过甄家大院里的每一张脸,“可能我都算喜欢他的了。”
“你知道为什么这回国庆节,大家第一次松了口,同意让三舅一家人来大院一起吃饭吗?”嘉禾见她愚笨,有点着急。
说的是。上一次这一大家子整齐地聚在一起,还是在三伯和岳明心的喜宴上。甚至结婚当天,两位新人都没和甄家人同桌吃过饭,只是按习俗挨个桌子敬了酒。
“不知道。”
“小舅妈光让你学习了,什么都不告诉你。”嘉禾说,“因为岳明心签了财产分割协议。以后甄家分家,三舅只会分到那个小别院,其他什么都没有。前几天刚把过户手续办完。”
甄稚没想明白:“为什么?岳山川不是三伯的亲儿子吗?”
“你可真是大公无私啊,以后去检察院上班得了。”嘉禾无奈地看着她,“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还担心卖亏了。”
七点钟的早市,蔬菜瓜果都很新鲜,各种翠绿叶子上还凝着水珠。
“瓢儿白多少钱?”陈留芳挑挑拣拣,“……便宜点儿,你这一点都不新鲜,我看到你刚才拿个小水壶在上面洒水。”
陈留芳杀到满意的价格,把几捆用橡皮筋捆扎的瓢儿白扔进买菜篮,打开钱包数了钱交到赵嘉禾手上:“要买什么菜,我刚已经写了条子给嘉禾了。你们买好以后,看还剩多少,买点儿自己想吃的。我现在要去排队买黑猪肉,你们买完了就来肉店找我。”
等陈留芳走了,赵嘉禾拿出一半给甄稚:“我们兵分两路,我先去买字条上的菜,你去买你想吃的。给我来串儿葡萄,其他的你看着买。”
二姐做事很麻利,价格只要讲到她觉得合适,就不会再和小贩多磨嘴皮子。甄稚知道自己也得赶快点儿。除了买水果和瓜子,下午她约了杜若来家里写作业,还得再买些招待朋友的吃食,比如无水蜂蜜蛋糕和现烤蛋卷。
这家菜市场离家很远,甄稚从没来过,所以边逛边找,要费些时间。她买了巨峰葡萄、秋月梨和砂糖橘,没什么经验,还买了半拉秋西瓜。
买好了老上海蜂蜜蛋糕,甄稚扎紧塑料袋,抬起头四处张望寻觅赵嘉禾的身影。目光扫到在隔壁“杜氏现捞”的卤菜店,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灯光明亮的卤肉摊前,隔着玻璃,杜若戴着一次性袖套和透明口罩,正在熟练地帮客人切酱牛肉和卤结子。店里生意很好,时不时有人问她,素菜多少钱一斤。她回答着,手里的菜刀一点儿没停。操作间的门打开,一个中年妇女提着两半新出锅的卤猪头肉放到她面前的方盘子里。
甄稚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她知道杜若家是开中医堂的,爷爷每天都会坐诊两小时,但她不知道她家同时还开卤菜店。一边是望闻问切,一边是手起刀落。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好像无意中窥见了杜若的秘密。下午还要约着一起写作业,她得赶紧忘掉刚才看到的一切。
“都买好了?”赵嘉禾这时恰好找到了她,“走吧,去找小舅妈。”
甄稚揉了揉眼睛,跟在她后面说:“二姐,我觉得我可能是近视了。”
中午的团圆饭,氛围整体还算其乐融融。
岳山川难得的寡言少语,安静的时候甄稚悄悄地观察他的侧脸,鼻梁英挺,眼窝微陷,密实的睫毛投下浅浅的影,从额头眉骨到唇峰下巴此起彼伏,也难怪她以前帮他写的那摞情书基本有用武之地。
只可惜甄稚掰开一条螃蟹腿,那张嘴太碎,不和她吵架就难受。
甄老爷子说饭要吃七分饱,很快就歇了筷子,回屋听收音机去了。于是饭桌上一家子开始讨论,小长假后面几天要不要去北戴河玩。
可惜每次放假大姑父都有值班,最近轮班的火车要开去宝鸡,等从宝鸡开回来国庆节也结束了;二姑又说节后自来水厂要迎接检查,放假后面几天肯定要回厂区加班。旅行计划不了了之。
甄青松不死心,说不去北戴河,去香山看看红叶也好。大姑立刻说,全国多少游客都在国庆节往北京挤,今早天安门广场的盛况你又不是没看见。
大家只好不再说旅游的事,开始谈最近的股市和全球局势,讨论欧盟都已经和咱们达成双边协议了,明年到底有没有可能加入世贸组织。如果加入了,就让甄稚毕业后去学国际贸易,把“红叶制造”送出国门。
赵嘉禾最不喜欢听这些,端着碗扒米饭,白眼都翻到天上去。
“说多少次了,吃饭别端着碗。”看见嘉禾把饭碗放桌上,顺手把筷子插进米饭里,二姑又说,“筷子别插饭里!被你姥爷看见又要说你。”
“我吃饱了。”赵嘉禾直接搁了筷子,“我要去图书馆借书,先回学校了。晚上和同学逛王府井,不回来吃饭。”
看着嘉禾的背影,二姑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叛逆得很。”
“都成年了,该有自己的想法。”二姑父安慰她,“你正好少操点心。”
“再不听话,好歹陪在身边。”大姑给丈夫舀了一碗当归炖鸡汤,神色黯淡,“秋秋昨天发邮件说,明年春节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呢。”
桌上只余残羹冷炙,两个姑姑收拾了碗碟,就去厨房洗碗了。岳明心擦好桌子,吩咐岳山川:“别光看电视,把地上的残渣拖干净。”
岳山川站起来,陈留芳说:“你别动,让甄稚去姑娘家的一天天还这么懒,以后哪里嫁得出去?”
他突然想到,刚才看电视半天都没听见旁边有声响。转头一看,甄稚不知何时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让她睡吧,芳姨。”
啊?我家吃饭不端碗反而被骂
哈哈哈地方不同可能风俗不同~
第6章 《弄堂女人》
在那个深秋太阳尚有余温的午后,陷在沙发里熟睡的甄稚做了一个梦。
她站在偌大且密闭的空间里,分明是爷爷书房的熟悉景象,但低矮的天花板让她感到格外压抑。
周围在坍塌,明亮的色块一点点土崩瓦解,金丝楠木的桌案、黑檀木的书柜在褪色,直到她感觉自己更像是置身于一家现代艺术馆的展厅,周围是方方正正的雪白雕像,仿佛一块块未开化的原石,又像还没来得及雕琢的石膏体。
“小石榴,该走了。”灰色墙壁上忽然裂开一条缝,是岳山川推开了门,像开辟了一道出口,“我们都在等你。”
他逆光而立,甄稚只能看清他的轮廓。但她看见他身后鲜明的布景中,停着一辆印着“蚂蚁搬家”的厢式货车。
甄稚是被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吵醒的。她的身体关节还没清醒,半天爬不起来。岳山川已经接起了电话,听了几句,转过身说:“你那个同桌找你。”
杜若在电话里很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有很着急的事,下午可能要放她鸽子了。
“没事呀,你有空再来。”甄稚莫名感觉不是很意外,“要不然放假最后一天你再过来找我写作业?我有不懂的题也可以攒着问问你。”
杜若捂住话筒,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说:“可以。”
甄稚正要挂电话,杜若又追着道歉:“我临时放你鸽子,你下午都不好再安排活动了……甄稚,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了。”
“多大点事?”甄稚怕她心里有负担,随口说,“你放心,我可以找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