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吃吧。”陈留芳的眼睛里满是歉意。
甄稚低头扒着那碗面条,被母亲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就抬起头含糊不清地问:“妈你不吃?”
“……妈昨晚吃多了不消化,不饿。”陈留芳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我去别院把你哥叫来,陪你一起吃。”
“不用了!”
甄稚有些慌乱地制止她。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了一晚上,让她几乎失眠整夜的画面重新被唤起,她感觉自己脸颊发烫,慌忙把头埋进面条碗里。
“也好。”陈留芳讪讪地回来,又小心翼翼地说,“吃完了有别的事吗?妈有话想和你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早晚要面对的。
甄稚点了点头。此刻她只想专心吃饭,把面汤吸溜得呼噜作响。
等母女俩一起把餐盘收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清洗放满一水池的脏碗,陈留芳主动谈起了那个男人。
“他是我们学校人事处的徐老师,还教初三年级的政治课。学校里的老师、学生对他评价都很好。我因为跟你爸离婚,找他去批假条。事情急,人家大周末的帮我打电话安排调课,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陈留芳戴着塑胶手套,把手浸泡在满是泡沫的水池里,捞出水底的丝瓜瓤洗碗布,慢慢地擦拭碗底的油渍。
甄稚忍不住问:“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要和他处对象?”
她没想着要这么刻薄的,可话一出口,她才察觉到自己潜意识里,对关于母亲和那个陌生男人的联想感到厌恶。
“……你还是小孩子,哪懂这些。”陈留芳把沾着泡沫的碗递给她,捞起另一只,“等你以后长大了,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千万要记住结婚一定得慎重,结了就不要轻易离。离异的女人,未婚生子的女人,那是走到哪儿都会被旁人议论的。”
她停顿了一下,“你看看隔壁,你三伯母独自把你哥抚养长大,吃了多少苦。”
甄稚把水龙头打开,又往回拧了一些,直到水流细成一线,把碗上的泡沫冲干净。
“可是妈,你吃的苦呢?你照顾一个大家庭要耗费的心力,比单独养育我多很多吧。”
陈留芳愣住,沉默着擦洗了好几个碗,才犹豫着说:“男人是船里的压舱石,是家里的顶梁柱。你明白天塌下来家里有人顶着,心才能定这才是最重要的。”
甄稚开玩笑般叹一口气:“天塌了,也是我爸捅漏的。”
陈留芳这下真不知该怎么接话。她和甄青松闹离婚的时候,不也说跟着他自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吗?
见母亲沉默,甄稚耸耸肩说:“好好好,我懂了。徐叔叔人好,而妈妈又不想成为被议论的女人,所以打算和他搭伙过日子。”
“……算是吧。我不相信我能一直看走眼。”
甄稚思来想去,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人非要在婚姻的关系里呢?你以前有那么多爱好,小时候你常带我去文化宫打乒乓球,用废毛线钩各种小玩意儿……我以为你一个人住,就有很多自己的时间了。”
陈留芳有些吃惊:“那些都是没名堂的东西,打发打发时间还行。女人不结婚,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鼓捣这些,人家要说不务正业的。”
她的视线落下来,“冲好了就拿走,别浪费水。”
甄稚把洗好的碟子放到沥水架上,接过母亲递来的盘子:“……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单身?”
“徐老师结过婚,离了。”陈留芳觉得腰酸,直起腰歇了会儿,“我们这一辈处对象都是经人介绍,条件过得去就能结婚、生子,人到中年才发觉一地鸡毛。忍不了的都离了,剩下的大部分还在忍着。”
母女俩洗完了碗碟,把水池清理干净,拿着方巾挨个擦拭水渍。
“只要妈你想清楚了就行,我也希望你有新的生活。”甄稚拉开碗橱,小心地把干净如新的餐具码进去,“我会支持你的。”
陈留芳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她愣了愣,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甄稚扭过头,看见母亲闲不下来,又开始弓着腰拿着笤帚扫地,犹豫了片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母亲。
“妈,我永远是你的女儿。我也可以是你的顶梁柱。”
以前母女俩的相处方式太过强硬,好像母爱只能通过唠叨、命令来表达,而孝顺也唯有“顺”字为先。
此刻气氛温馨得不太自然,两个人心里都怪焦灼的。
“想吃什么?妈中午给你做。”陈留芳背对着她,拍了拍腰间女儿撒娇搂着的手,“我去借你三伯那边的厨房,咱们在别院吃。”
做饭才是陈留芳最擅长表达的母爱。
夏日晴空,日头正毒,晒得树上蝉鸣也慵懒。
刚踏进小别院,甄稚第一反应就是不露声色地寻找岳山川在哪里。有必要提前计划好逃跑方向。
岳明心从副食店搬出来一件山海关汽水,好像知道她在找谁,就说:“一早和你三伯去水库钓鱼了,这会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谁、谁找他了?”甄稚咬着牙提菜篮子,不小心分神,一兜子苹果滑落下来,滚了满地。
她只好把菜篮子放到旁边,兜着塑料袋挨个把苹果捡回来。小院的地势不平,有些苹果滚得远,还有一两个直接滚到门边去。
大门旁的苹果是最后一个。甄稚蹲下来,伸手去捡的同时,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同时碰到那颗彤红、饱满的苹果。
骨突明显,指甲圆钝。一双甄稚非常熟悉的手。从昨天开始,变得更熟悉。
她的神经突然被触动,立刻缩回了手,背到身后。
岳山川捡起苹果,把她手里的塑料袋拉开,放进去。
甄稚抬起头,两个人的眼神对上,又不约而同地立刻别去一边。
“好、好巧啊,你也来了?”她大脑宕机,有点语无伦次。
岳山川笑着学她结巴:“对、对啊,我回家。”
还好这时候甄青闲也进了门,提的红色塑料桶里挤着两条大翘嘴。甄稚扯了扯他的衣角,侧身给让三伯让路。
“小石榴来了?”钓鱼佬今天收获颇丰,得意地朝水桶努努嘴,“今天你可算有口福了。一会儿拿一条到四合院去,晚上我给你爷爷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