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离婚了。”她撑起一丝笑意,眼睛却是无神的,“我的家不完整了。”
她们走出校门,七月的夕晒很烈,整条街道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杜若把她往反方向带:“走,请你去水吧喝水。”
“我不去……”
“走嘛,就当陪我去。”
“夏至水吧”开在七中斜对面的巷子里,店面不大,只能摆下四张桌子。墙上挂着的电视机在播放《流星花园》录像带,杉菜在大雨里被淋得睁不开眼睛。店里卖得最好的是台湾珍珠奶茶,只有原味和草莓味。
“喝点甜的,血糖升高会刺激大脑释放产生愉悦感的神经递质,你会觉得快乐一点。”杜若端着两杯草莓奶茶放到她面前。
甄稚咬着粗吸管,半信半疑地吸了一口,奶茶粉勾兑的甜顿时在舌尖蔓延开,两颗软糯的黑珍珠很有嚼劲。小半杯温热的奶茶下肚,似乎真的没那么难受了。
吊扇在头顶一圈圈缓慢旋转,送来阵阵清风。桌边摆着一盆高大的散尾葵,甄稚揪着裂羽状的绿叶,慢慢恢复了一些表达欲。虽然开口第一个字就带着哭腔,但台剧里的男女主人公也在歇斯底里,显得她情绪没那么不稳定。
杜若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甄稚从服装厂的没落,一直讲到母亲搬离了帽檐胡同,一杯奶茶也见了底,只剩下一层吸饱了水的珍珠。
“我觉得你父母离婚,可能不是坏事。有多少人婚姻早就一地鸡毛了,碍于面子还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才是最恐怖的。”
杜若无意识地用指甲一下下敲着玻璃杯,“我妈以前是坐办公室的,风不吹雨不淋,挺好的工作。后来我五岁那年,她发现我爸在感情上开小差,和中医院的小护士不清不楚……但她想出来的解决办法不是离婚,而是拼个儿子。原先的工作丢了,只能在菜市场卖卤菜,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现在经常腰痛,贴多少膏药都没用。”
甄稚在散尾葵的叶片上掐出一道弯月般的痕迹。
“前段时间我二姑搬来帽檐胡同,和我们一起住了。”她松开那片叶子,怔怔地说,“上次在饭桌上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说说笑笑,我心里觉得很落寞,好像我是餐桌上多余的人。”
“其实我真的很想做点什么,不是说非要挽救我爸妈的婚姻我妈不用再照顾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没准还轻松些。”她用吸管搅动着杯底的珍珠,低着头说,“我只是希望这个家不要再继续垮下去了。要是厂子继续经营不善,或者我爸的股票继续亏,那才是真的完蛋了……希望我二姑来了,情况有所好转吧。”
杜若把胳膊肘拄在桌子上,身体向她倾过去:“甄稚,你有没有某些时候特别想长大?比如高中毕业,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天高任鸟飞。”
“……有啊。我想快点毕业,最好大学四年也瞬间结束,赶紧投入工作,尽我最大的努力守住这个家。”她神色有些落寞,“其实最近我经常哭,去别院喂我哥那只鸟的时候哭,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也哭。这个世界根本不会停下来等我,很多事凭我自己也真的很难改变,比如我没办法一眨眼就长大,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两个女生沉默了半晌。
狭小的夏至水吧里只能听见吊扇在头顶摆动,以及电视机里在播放的台剧片尾曲,戴佩妮唱的《你要的爱》:“我明白,我要的爱,会把我宠坏,像一个小孩……”
“甄稚,暑假你如果没事的话,可以来我家现捞店。”杜若想了想,“虽然不是一个品类,但我妈妈还挺会做生意的。我们下午还可以一起写作业。”
“你总是在想办法帮我。”甄稚有些动容,“杜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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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暑气蒸腾,岳山川把崭新的摩托车停在“明心副食”的窗沿下,正是下午四点。
“你爸给你钱买了摩托车?”岳明心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探出头看了一眼,“往前面停停,挡着人家来买东西。”
岳山川扶着把手往前推了两米,语气不善,“他不是我爸。”
“别人都是有奶便是娘,你这孩子,拿钱都不嘴软。”岳明心笑道。
岳山川拔下钥匙,在食指上转着钥匙圈,绕到别院的正门时,往旁边的四合院看了一眼。两扇门虚掩着,安静得只能听见寂寥的蝉鸣。
他正觉得有些奇怪,跨进小别院,一眼就看见挂在自己卧房屋檐下的鸟笼,于是弯腰摘了一根砖缝里生出的野草走过去,一边逗鸟,一边和守店的母亲聊天。
“甄稚该放暑假了吧?怎么隔壁这么安静?”还好八哥还活着,看来甄稚没忘每天过来喂鸟。
“上个月你四叔和四婶离婚了,她妈妈搬出去住了。”岳明心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那地方离南鼓巷很远,你妹妹平时上学也不能过去,今天应该是去她妈妈那里了。”
岳山川逗鸟的动作一滞。他想起这段时间甄稚的 QQ 头像从未亮起过,忽然心里有了答案。
他忍不住问,“那她最近心情看着怎么样?”
“她爸妈刚离婚那几天,她是看着状态不太好,两个眼窝都是青的。”岳明心想了想,“最近看着还行,每天傍晚准时过来喂鸟,把鸟笼抱进你屋里吹风扇。”
岳山川稍稍松了口气。正当他想着什么时候拿些零食去隔壁看看她,笼子里的八哥忽然伸直脖子,像被噎住了似的,发出阵阵呜呜声。他赶紧拍了拍鸟笼,那鸟儿受到惊吓,停止了怪叫。
“你这鸟儿可能是病了,这段时间时不时就发出这个声音,听着怪瘆人。”岳明心站在门边,恰好看到刚才的一幕,“你有空带它去看看兽医。也不知道兽医能不能治这么小的鸟儿。”
方才还像被扼住喉管,现在这扁毛畜生又跟没事了似的,在横杆上从左蹦到右。岳山川摇了摇头,把它摆到窗台上。
“可能是最近天气热,中暑了。我开会儿风扇,观察两天。”
岳山川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卧房,蹲在地上把从上海带回来的行李箱打开,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进衣柜。
鸟笼里传出扑打翅膀和蹦跳的声音,八哥生龙活虎,不像生了病。可没一会儿,这小东西的喉咙里又开始发出刚才那种声音。
岳山川本来想无视掉,伴着这声音继续规整物品,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到,这声音很像是它在模仿人类的哭声。
他突然意识到,他不在的这些天,一定是有人时常对着这只鸟哭泣,才被它学了这哭声去。
看不够
在写了在写了键盘抡出火星子了(╯3╰)谢谢~
我觉得杜若说得没错哎,强忍着也不是个好办法,对三个人都是折磨
老一辈尤其体制内总觉得很丢人
第33章 夜阑珊
帽檐胡同的夏夜,这一天九点就熄了灯。榴花已经开始凋谢,树下层层叠叠铺着过期晚霞的残烬,一树茂密的椭圆叶片夹着青果,透出稀疏月影。
老爷子最近腿疼得厉害,用罢晚餐就早早回屋熏艾灸。甄含琅和甄青松这周末去隔壁市出差谈订单,赵译开车送他们,一整晚都不在家。
四合院第一次只有甄稚守着爷爷过夜,天色一暗她就给大门落了锁。
躺在床上兀自睁着眼,白天她去母亲住处的情景历历在目。楼龄三十年的老房子,一级级楼梯的边缘都被鞋底磨掉了棱角,满墙长着牛皮癣一般的开锁小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