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处,突然传来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紧接着金属之间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你瞬间睁开了眼,沾满雪粒和冰晶的眼皮下的浅蓝色眼睛里盛满了可怖的惊慌。
你试图挪动身体,去寻找勃朗宁手枪,一只大手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地捂住了你微张的嘴巴,你先惊后喜,喜过于惊。
即便黑暗中你看不清男人的脸庞,你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你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
仍然处于虚弱状态中的费因茨用左手掏出了自己的制式手枪,随着人群的逐渐推进,雪坑里,你们逐渐清晰地听见武器的碰撞声,人的脚步声,以及某种低低的说话声……
是……德语!
“冯·卡尔曼长官?!”
“长官!”
“长官!”
很快,两队人马确认了彼此的身份,竟然是费因茨原本所在师的其他突围军群。
他们没有走你们经过的“广场涵洞山谷森林”路线,而是按照原本突围的约定路线,从地狱的广场中一路厮杀出来,逃到森林里的。
突围出来的除了德军士兵之外,还有一部分匈军和四十多名布达佩斯平民,甚至还有两匹马。
苏军认为布达佩斯的守军没有机会突围而出,和德军派来的解围部队会合,于是俄国人拆除了布达前线西北段的部分路障,这也给突围的守军提供了一线生机。
很难想象他们这一路经历了什么,绝对不比你们经历得少。
黑暗中,费因茨借着从树林缝隙中透过的月光和白雪的微光看清了腕表上的时间,凌晨三点,距离突围已经过了整整七个小时。
时间不等人,费因茨拖着病体和其他军官一起商讨着之后的突围计划。
你将斜挎包里装着的瑞士黑巧克力分给了哥哥后,然后扭头看见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你犹豫了一会儿,就把巧克力掰成了块分给了饿得饥肠辘辘的大家。
在分巧克力的时候,你碰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尤……尤尔根?是你吗?”
虽然你因为施莱歇尔的缘故只和尤尔根有过一面之缘,但是这个十八岁的年轻士兵同样也认出了你。
“夫人,见到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尤尔根匆忙剥开了巧克力外面的蜡纸,然后迫不及待地掰下一块送到了自己的口中,让苦中带甜的可可粉尽情地在嘴中融化,舌尖感受到久违的快乐。
“赫伯特,赫伯特·冯·施莱歇尔,他还活着吗?”
你掏出了自己戴在脖子上的名牌,两块,一块属于霍夫曼,一块属于施莱歇尔。
这个施莱歇尔的临时副官,和施莱歇尔建立起深厚的战友情不过半个多月时间的年轻士兵,灰蓝色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湿润的痕迹。
“夫人,我和少校,我们,我们在克里斯蒂娜大道被俄国佬包围了,但是少校掩护了我,我成功逃离了那里,碰上了匈军的人,他们救了我……”
“那赫伯特呢?赫伯特他……”你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尤尔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你。
他不想接受自己的长官死亡的现实,也不敢想象自己的长官如果没死,被俘之后的遭遇。
你沉默了一会,认命般地重新将名牌放了回去,而后道:“他最后有留下什么话吗?”
寒冷正在从四周直直地钻进你的身体里,漫天的雪花打在你的身上,如同刀割针扎一样令人痛苦,可是你还是半蹲在尤尔根面前,固执地、执着地等待着一个回答。
尤尔根眼里噙着泪水,深呼吸了一口气。
“元首……我尽力了。”
“父亲,我绝不投降……”
话语一落,一时间天地寂静,落针可闻。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商讨策略的费因茨他们朝你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其他正吃着珍贵补给的德军士兵也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众人极度伤感,由此及彼,却也无能为力,唯有沉默。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疯狂的年代,竟然有这样一群狂热的信徒宁愿选择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也要做到无愧于对元首和国家忠诚的地步,甚至甘愿跳进深渊里化身可怖的杀人机器。
“伊娜,我们必须要继续出发了。”
费因茨半蹲了下来,疼痛令他嘴唇苍白到可怕的地步,右手臂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他只能抬起左手拂去了你肩头的雪粒。
你没有勇气再去问哥哥,如果审判日到来的那天,他会不会以身殉国,会不会做出和施莱歇尔一样的选择。
你只是抬起了自己蹲到发麻的,早已因为寒冷失去知觉的双腿,麻木地跟随着大部队。
三个小孩坐在了马背上,最前面的那个攥住了鬃毛。随着马匹的颠簸,孩子们摇摇晃晃地,就像是坐在了某种老式摇篮椅上,他们的亲人牵着马脖子上套着的麻绳。
你搀扶着哥哥,和众人一同艰难地穿过积雪越来越深的森林,继续朝着西北方向行军。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所有人都步履匆匆,默契地噤了声,靴子踏在雪地上的窸窣声和马匹时不时传来的粗重的喘息声,是这片森林里唯一能听见的声响。
不知道又是走了多久,你们所携带的补给已经彻底用尽了,大家几乎到了身体的最大极限,背着无线电的通讯兵冒着风险选择了向德军总部发送讯号。
通讯兵取下了肩上背着的木箱子,箱子上有条铁丝连接着一个空罐头,垂挂在一侧,另外还有一根长长的金属杆。士兵将无线电通讯耳机戴到耳朵上,把木箱放在膝盖上,然后把空罐头放在嘴边开始呼叫求援。
“伊娜,再坚持会。”
费因茨自身都难保,退去的高热好像又开始反了上来,但强大的意志力让他此刻仍然能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得以让男人安抚着你。
你对着哥哥点了点头,然后趁周围人不注意,踮起脚把偷偷留下来的一小块糖塞到了费因茨的嘴里。
费因茨一愣,见你眼睛里亮闪闪地看着他,默默地将糖块含在口中,继而用左臂将你搂得更紧。
“七点十五分!收到信号了!七点十五分!空投,会有空投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