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明月从小就被送到姚县寄宿学校上学,她没有二哥那么聪明,又比较贪玩,成绩不好不坏,勉强上了高中最后没能考上大学。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鲁明月在上学时期,和柳河公社的一个男同学处起了对象。
农村的女孩子结婚早,那个孩子还考上了大学,也是个有前途的,父母一开始没意见,只想着要多给女儿点陪嫁怕她被人看轻。只是几个哥哥非常的不放心妹妹,就悄悄调查了这个男同学。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家人极度重男轻女,那男同学能读书,是靠着把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嫁给结婚困难户收了高彩礼。这样的人家,就是一个火坑。
眼下这小子考上了大学妹妹落榜,一个是大学生以后留在城里,一个是乡下姑娘,哥哥们总觉得这婚事不靠谱。这个时候,他们又打听出来,原来在上学得时候,明月就一直接济这个男的,这男的还让明月给他洗衣服干其他活。不仅如此,那男的母亲甚至在村里贬低明月,说她是上赶着倒贴,他们家可是大学生,能看上她一个大学都考不上的就已经是高攀了之类的话。
几个哥哥简直气炸了!这人都还没进门呢,就这样拿捏磋磨,等以后真结了婚,妹妹得过什么日子。他们千娇百宠长大的妹妹,两个哥哥寄信都说能给她在城里找亲事的,怎么会愿意倒贴这样的人家。
可是鲁明月不信啊,恋爱时期的女人智商为零。鲁明月的话让全家人都震惊,她们一直活泼开朗的妹妹,在提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竟然非常自卑:“他成绩那么好,每次考试都是前三名,以后就是国家栋梁。我又蠢又笨,不会干农活,洗衣裳做饭都做不好,学习成绩更是一塌糊涂,我就是一只吸血虫,这样差的我,他能喜欢我都是他善良,除了他我只能嫁给那些有残缺不健康的男人,我不能离开他。”
听了这话,鲁家人惊得站都站不稳,学校太远,妹妹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他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长成这样子。但这肯定和那个男的脱不开关系。他们甚至一度怀疑婲对方给鲁明月下了蛊,悄悄的请了草蛊婆来看,可是对方否定了这个说法。鲁家人一筹莫展,但意见是统一的,绝对不能让鲁明月嫁过去。
恰逢鲁家大嫂怀孕了,鲁家便商量出来一个办法,他们先跟鲁明月说家里同意了婚事,还假模假样的准备起了嫁妆。随后鲁家妈妈便以去探望儿媳妇顺便给鲁明月买嫁妆的名义把她带到了军区,又偷偷跑回来。鲁明月便被以照顾军嫂的由头留在那里,鲁家大哥还特意和门卫打了招呼,她出也出不去,信件也被管控,和那个男的断了来往。鲁家人以为,只要和这个男的分开一段时间,那边鲁大哥再找几个靠谱的男人给鲁明月相看相看,便能把她的观念拧回来。
这头呢,鲁家妈妈回来后便跟柳河大队那男同学说鲁明月已经嫁到军营里了,没出半个月,那男的就娶了梅子树大队一户家境殷实的女儿,听说陪嫁都有三转一响加现金,女方家直接答应出一部分男方上大学的钱。
鲁家这边既庆幸女儿没有落入这个火坑,又生气那男的,这么快的速度,要说不是之前就遍地撒网,他们是不信的。他们认为,这男的和鲁明月谈恋爱就是一个阴谋。
可是这边顺利,军营那边却陷入了困境,不管大哥给明月介绍什么样的小伙子,明月都觉得人家有问题,不是家里有问题就是身体有问题。总之就是一句话,她觉得这些人是实在娶不到媳妇了才来和她相亲,甚至怀疑大哥给他找对象是为了巩固仕途。
就很无语,鲁家大哥为了这事,头发都快愁白了。后来有一天,鲁明月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在军营里忽然就沉默下来,面无表情不爱说话,一个人发呆能呆一整天。鲁家大哥没办法,又听说那个男的结婚了,便把人送回来。
原本鲁家两位哥哥确实都有想把妹妹往城里嫁的想法,明月虽然是农村人没有工作,但他们两人地位不低,找家世低些地位不如他们的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军营里,随军的军嫂大部分也是军队安排工作或者没工作。可是在军营走了这一遭,鲁家便也歇了这心思,只是鲁明月和那个男同学的事情被对方闹得人尽皆知,说了不少难听话,被人一传,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嫌贫爱富什么都是轻的,最严重的是说鲁明月不清白了,不能生了等等。
鲁明月名声尽失,在村里抬不起头。鲁家几个哥哥气得直接去柳河大队闹了一场,把那男的家都给砸了,但这样又有什么用,气是出了,外头说得更难听了。
眼看鲁明月婚事不顺,鲁明月的五哥忽然跟家里说,隔壁的小子,就是村里的民兵队长一直喜欢明月,好多年了。如今这样,对方也愿意娶明月,知根知底的,对方是良善人家,又生得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对方还能坚持,简直就是柳暗花明。
男方的父母是看着明月长大的,要说半点不介意那肯定不能,可儿子喜欢人家姑娘,这些年老两口又不瞎,看着那小子都着急。如今人这样了他自己都不放手,让他相亲也不愿意,老人怕他打光棍,两家商量之后,便定下了亲事。
等鲁明月回来之后,知道对象结婚了,先是没反应,后来自己偷偷去闹了一场,也不晓得是说了些什么,最后她被气得晕过去,还是那男人的邻居帮忙送回来的。回来就有些不对劲,整天不是哭就是神神叨叨的碎碎念,好在对结婚的事没那么抵触,男方也不在意她这样,两人顺利的领了结婚证。
在结婚当晚,鲁明月自丨杀了。
最后被抢救过来却疯了,大部分时间她像这样,除了不开心好像是个正常人,可一犯病就会大哭大喊,自残自丨杀甚至提刀砍丨人。
鲁家没有后悔当初阻拦这门婚事,那个男的后来娶的那个姑娘,在他上大学的最后一年,喝农药死了。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后来那个男的也没回来,他母亲姐姐和人炫耀,在城里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姑娘。他们家姑娘虽然病了,好歹还活得好好的。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为了给明月治病,一家人想尽办法。
白露听完这个故事,第一感觉便是后世说的pua。现在当然没有那么乱七八糟的组织。但这又不是什么多高深的法门,说难听点,如某道文里那样的苦情女主,要死要活的为男方奉献,婆家虐我千百遍,我待婆家如初恋的女人,在解放前多的是。这些人不就是被从小pua的吗。只是因为太大众化了,竟然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尤其是他后面娶的媳妇自丨杀了这一件事,更像是pua,只是比起后世那种满足个人变态心理,这男的更像是找垫脚石,爬上去了就踹开。
对待遇人不淑的女人,白露的耐心要更好一些,她见鲁明月一直躲在丈夫身后,也不说看病,朝她招手。
“你的头发真漂亮,是自己扎的吗?我帮你摸摸脉,你放心,不痛的。”
白露一边和鲁明月聊天,一边给她探脉,她很少给回应,偶尔会说一两个字,家属说她不发病的时候,大多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有时候也会帮忙家里做事,并没有攻击性。
“从她第一次发病到现在,总共发病过多少次?是一开始就有攻击性,还是后来才有攻击性?”
“她是七年前病的,一开始发病是自己折磨自己,割手腕撞墙,但是从来没有伤害过其他人。三年前有一回,鲁方婆娘在背后说月儿,被我抓住打起来,月儿拿着石头砸她,从那以后,家里人若是和其他人吵架她就会发病,用石头砸,用棍子打,用刀子,一回比一回严重。我们带她去看过好多次,都说治不好,开了药回来也没用。这两年家里人轮流跟着她,都不敢叫她自个儿一个人。但是没人刺激她发病的时候她又很乖巧,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比以前还听话。”
白露看着眼前的女人,迟迟没有言语,鲁明月明显是受刺激后的精神失常,大脑这个课题,人类研究了数千年也研究不透,每个人受到的刺激不同,表现出来的方式也不同。白露见过一个病人,她发病之后就以为自己是一朵蘑菇,一发病就挖坑埋住脚站着晒太阳,也不吃饭也不喝水。
鲁明月的情况比那位病人好一些,从她发病后病情逐渐演变来说,她内心非常重视家人。但如果是这样,当初又怎么会恋爱脑到被对方洗脑,听不见一句劝,认为家人要害她?白露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摸不清楚这其中的逻辑变化。不过,中医里确实有一套针法可以治疗精神类疾病。
鬼门十三针。
“鬼门十三针”是扁鹊老爷子创造出来的,孙思邈所著《备急千金要方卷十四。疯癫第五》记载“扁鹊曰:百邪所病者,针有十三穴.....”它靠的是针灸打通经络的方式来达到治病的效果,曾经被人打为巫术、邪术。但白露的爷爷用这套针法帮助过无数精神障碍患者,尤其是失眠症、抑郁症、狂躁症、焦虑症等等在后世常见的病例。
白露在交易系统里拍过一本医经,那几乎是她拍过的所有东西里最便宜的东西,里面的知识却十分宝贵。白露怀疑它的创作者并不缺钱缺物,把这书卖出来只是想让它流传开,帮助更多的人。因为这种自己创造的学识,在交易系统里是可以无限出售的。
这本医经讲的就是有关精神失常方面的,只是它上面药方里的有些药这个世界没有,白露花了好几年时间,根据药效药性,找出替代的药材,自己又重新制作出几张方子,经过试验后疗效显著,前世已经投入生产销售。不仅如此,白露还根据书上的内容整理出一套集内服、针灸、按摩、药浴为一体的治疗方案,鲁明月也可以适用这套方案。
但是,这个病的治疗周期太长了,哪怕是到了几十年后,精神类的疾病,也是医生们定义不能彻底治疗的。
“她这个情况,不是一天一个月能治好的,甚至治好之后,会不会复发也不能确定。”白露爷爷救治过的精神病患者中,有的人一年两年就会发病又来治疗,也有的人几十年到死都没有再发病。还是那句话,精神失常这个病,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鲁明月的家人在她成长时期,让她常年住校,得不到家人的引导,其他人才有机可趁。但不得不说,她的家人是真的很爱她,所以她虽然病了七年,但整体情况不太严重,发病次数较少。就白露诊疗的这一会儿,她除了反应迟钝些外,其他语言动作都是正常的,甚至在白露诊完脉给她拿了两颗糖让她坐一边玩,白露和家属交流的时候,她还悄悄的塞了一粒糖给丈夫。
“能治就好,能治就好,沈医生,不管要多久,要多少钱,我们都愿意给她治疗。”说话的人是鲁明月的大哥鲁明强,也是小河村大队的副主任。
这些年,两个哥哥月月往家里寄钱,除了家里盖房子和结婚,后面这些钱他们没有花过一分,全都攒起来,就为了给妹妹治病。
鲁明月的丈夫也在旁边说:“如果要长时间治疗,我们可以像鲁全一样去木家堡,我干活很厉害,也会打猎,只要能治好明月,干十年活我也愿意。”
白露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皮肤是云省特色的古铜黑,但五官长得很不错,从刚才的病情了解里,白露知道,这两人虽然结婚七年。但怕刺激到鲁明月,两人至今都没有圆房,鲁明月的母亲说,他照顾明月比她们照顾得都好,从刚才鲁明月无意识的往她身后躲和给他糖来看,鲁明月其实很依赖他。
青梅竹马,造化弄人。
“我要到其他大队去问诊,两个月后,你们带她去木家堡。今天不收费,到时候初始诊疗费20,之后每天的针灸按摩药浴和用药,大概要3块钱一天,疗程初步预计是半年。至于家里人过去的吃住费用的,需要和木月商量,但我可以做主同意你们在木家堡干活挣工分。这两个月你们家属自己合计一下,如果要治疗,两个月后直接过去。”
鲁家的诊疗费太高,如果收粮食根本凑不出那么多,所以白露直接收钱。
接下来白露给鲁明月做了一次针灸,开了些药让她先服用。不知道是不是白露的错觉,她觉得做完治疗后,鲁明月的心情好些更阴郁了一些,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愧疚感很沉重。想了想又开口:“她的人生还很长,这个病最怕的就是在心里憋着事情,你们做为家属,要多关心她,多和她沟通,如果能找到她心里的那个结,治疗效果会更好。”
小河村大队这边后续的病人都不严重,体虚低血糖的最多,但在这个人均营养不良的年代,这都算不得病,医生也没办法。县医院倒是能开张营养票,可以买二两红糖,但那也是要花钱的。白露连这个都开不了,只能开些药材常见的补血偏方。还有一些装病的,白露完全看心情,一般她不会点破,只说休息几天就好。遇上那种排队的时候要么吆五喝六要么茶言茶语,想拿捏媳妇的婆婆,还有家里的小儿子不想干活想吸兄嫂血等等情况的,白露直接说她们没病,身体比牛都强壮,搞得几人当场破口大骂,被鲁国荣罚去挑粪。
最后来的是知青,说是来看病其实是来看沈白露。这几个月以来,知青们心里五味杂陈,当初知道木家堡大队这么个地方,谁也不愿意去。那可是土匪啊,万一他们还遗留着抢压寨夫人什么的恶俗,那不是羊落虎口。而且小河村大队的队长人比较正直,新来的知青还能跟生产队借粮食,虽然干活比较辛苦,但好歹能好好活着,村里不是没有小混混,但鲁国荣在大队说一不二,他一心想把小河村大队发展起来,而不管是评劳模还是给奖励,整个大队的名声都非常重要。这些小混混最多就是敢嘴花花几句,真要出了格,鲁国荣自己就能揍人。
如今木家堡大队竟然办了工厂,他们有相熟的知青在那边,上个月在姚县遇上了,才晓得人家不仅不用下地,一个月还能挣三四十块钱,没有粮食可以用工分和厂里换。一下子就心酸起来,以前大家都辛苦,但是面对木家堡大队知青的时候,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优越感。并不是他们恶毒,只是大家都生活辛苦,又比自己更苦的人,精神上总会好受一点。但如今曾经同情的人变成了他们羡慕的,这种落差太难受了。
大家一样都是知青,他们在这里苦苦求生存,沈白露却能办厂带着其他人发达,知青们自然都想来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这么有本事。
对此,白露表示欢迎,知青们确实苦。她甚至给每一位过来的知青都把脉看看身体,大部分营养不良,也有一两人约莫是干活太辛苦,竟然出现了身体亏损,鲁国荣这两天把事情交给了其他干部,一直在这里坐镇,白露当场便和鲁国荣说,要注意这两个人的身体,不要给他们派太重的活。
鲁国荣看了一眼,心里有数,这又涉及到了家丑。小河村大队虽然是他说了算,但到底还是有其他干部,有的干部做事情凭自己的喜好,太过分了他们不敢怕鲁国荣不给他们面子。但像这两个知青,队里确实一直给他们派重活,只是跟他们一组的其他人也是每天干重活,里头还有派活小队长的子侄,工分方面又没有苛扣一点,他确实不太好管。
管了相当于给了知青们特权,对方便有借口在村民里闹出来。说白了知青是外来人,在本地人的利益和知青们发生冲突的时候,哪怕是鲁国荣这样的人,他也只会选择村民。如今被白露点出来,他倒是有了借口可以把两人调去做轻巧些的活计,闲是不可能闲的。小河村不比木家堡,粮食全指着地里的出息,他们又是深山,草木茂盛,田里地里需要拔草、背粪、浇水。干农活就是这样,一年到头,除了过年那两天,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知青们虽然羡慕木家堡大队,但户口落在这里不能随意变动,而且木家堡到底还有野兽的威胁,这会儿倒也没有几个人真的想去。来白露这里瞧过了热闹,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