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他们的话根本不可信。”
连昭叹了口气,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无情宗的人不敢说,我敢。你和白毓之间,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简单,一定要形容的话,你们不可能是朋友,只可能是死敌。”
秦朔面露疑色,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他怎么会在我失忆后照顾我?”
“这就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连昭凝望着他,目光深不可测:“一个曾经被你那样作践的人,居然能放下怨恨在你身边照料,而在这之前,你还偷走了他的人生……”
“胡说!”秦朔攥紧拳头,身体却微微发颤:“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两百年前,道化掌门下山寻找机缘,无意在破庙里发现一个根骨极佳的小乞丐。”
墙上的影子轻轻晃动着,仿佛顺着连昭的声音短暂回到了过去――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小乞丐不知道化掌门为何人,仍慷慨地将身上的馒头给了他。掌门见他有修仙的天分,又无父无母,便想将他带回无情宗,约好次日亥时相会。谁知真到那日,去的却不是小乞丐,而是同处一庙的落魄小少爷。”
说到这里,他忽地看向秦朔,眼神虽有笑意,却莫名阴寒:“小少爷是当地有名的权贵人家,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苦,哪怕是后面落魄了,也能在破庙被同龄的小乞丐照顾。可却不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他对道化掌门说小乞丐意外失踪,自己则顶替成为亲传弟子,直到二十年后,宗门对外招外门弟子,一切才真相大白。原来当初小乞丐根本没有失踪,是被人推下了悬崖,却大难不死……”
后面的话已不必再说,秦朔什么都明白了。他手脚冰凉,混沌间不知如何反应,有太多疑惑,也有太多想不通,正要问清楚这到底是真是假时,窗外忽地传来破空之声。
一把利刃穿破窗户直往连昭的方向射去,后者敏锐地觉察到不对,低咒了声该死,立刻幻化成狐狸躲开了这一击。房门被无形的力量推开,狂风乍起,吹得秦朔第一时间用袖子挡住脸,下一秒再看过去,房内已空荡的只剩他一个人。
除了深扎入墙面的匕首外,一切都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秦朔心有余悸的关上房门,不知是谁在暗中保护自己,只觉得脑子越来越乱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回到床上准备休息。然而好不容易有了困意,闭上眼睛时,脑海里却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记住了,除我以外,宗门里的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包括宋晚尘。」
这句话过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天晚上,秦朔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修士躺在地上,身下蔓延着大片大片的血色,周围有几条断尾,旁边是奄奄一息的狐狸。
狐狸艰难地爬到修士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如此小心翼翼。明明没有说话,秦朔却能听见它的声音。
「帮我斩断吧。」
「最后一条尾巴,留给你。」
偷听
自那晚过后,湖心居再也没有出现猫叫,窗户也时常紧闭着。
秦朔并未将此事告诉常来送药的白师弟,还将那枚插进墙中的匕首拔了下来,同折扇放在一起,打算等养好伤再细细追查其中的联系。
他在荀长老的医治下恢复得极快,不过三五日便能尝试运用丹田里的灵力了,记忆方面却没什么起色,脑海里除了经常梦见的那些话,便是时不时出现的铃音,再无其他。
距离仙门大会还有半个月的时候,秦朔的伤终于好了。消息一传出,来看望的师兄弟便多了起来。热情倒是十分热情,但总觉得有些刻意,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来看望的大多是内门弟子,瞧着像十八九岁的青葱少年郎,聚在湖心居里吵吵嚷嚷倒也热闹。当着秦朔的面,都巴巴的往面前凑,一口一个大师兄的叫着,急着刷存在感。
其中有位爱穿黄衣的师弟格外显眼,每回来都要占最前面的位置,笑眯眯地问:“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教我剑术啊?”
秦朔其实挺喜欢这样乖巧的孩子,心情好了还会应承下来,要什么给什么。不管是谁过来问好,都耐着性子一一解答。时间一长,便觉得白毓之前说的也没错,或许自己失忆前就是被众人追捧的存在,只是想不起来了而已。
他被一众师弟围在中间嬉笑打闹,有的帮忙捏肩膀,有的靠在怀里撒娇;有的刻意迎合讨好,有的正说着他记不起来的那些从前,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完美。
然而就在秦朔沉浸在被崇拜的满足感里无法自拔时,看似和谐的局面却在他短暂离开过来后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来探望的人有不少,桌上的茶水不够,他便让众人坐下,自己亲自去换茶。谁知走前还打趣说要留下来喝个够的师弟们在他出门后就收起了笑容,再回来时,秦朔不想惊扰到他们,便用灵力隐藏了踪迹。不承想才刚到门口,里头就传来了匪夷所思的对话,“真恶心,都这么卖力了,怎么才涨五点好感。”
“你知足吧,我方才都快把嘴咧到耳后根了,也才三点好感。”
“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刷满啊,别到了仙门大会……”
啪的一声,不慎滑落的茶杯惊动了房内的几人,谈话声戛然而止。秦朔来不及收拾地上的瓷片,刚想为自己的偷听找借口,房门就被推开了,迎面而来的是笑容灿烂的黄衣师弟,还热情地将托盘接了过来:“师兄,怎么在外面站着,快进来,日头可毒着呢。”
秦朔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心里还在想他们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可进门一看,却没在这些师弟的脸上发现端倪,都是和离开前一般无二的笑脸。不等他开口问起,便有人先打趣道:“师兄在门口站多久了,该不会是在偷听吧?”
不同方向的眼睛齐齐看向了他,直勾勾的注视着,莫名让秦朔后背发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但肩膀却被黄衣师弟抵住了,“走什么呀,师兄,茶还没喝呢。”
迫于压力,秦朔不得不承认:“刚听你们说到仙门大会,长老们确认名单了吗?”
听到他只提到最后一句,众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又恢复最初亲和的样子,笑着说:“原来是这个啊,师兄你想报名的话,我们替你去同师尊说。”
“不必了。”秦朔对于参加仙门大会还有些犹豫,潜意识觉得自己不该趟这滩浑水:“伤才刚好,就不跟你们争名额了。”
谁料刚刚还笑脸相迎的师弟们却因为这句话变了脸色,眼神都锐利了起来,“师兄你不想去?”
其中一位师弟脸色更加古怪,仿佛在讨伐:“我们千辛万苦养好你的伤,你说你不想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秦朔怔了一下,刚想开口解释就被打断了,“师兄,做人怎么能这么自私,你好处都得了,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吧?”
“我……”秦朔想说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说的付出是什么,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房门被嘭地一声关上了,屋内光线一暗,地上的影子慢慢向他聚拢,一步一步的逼近着,“师兄,为何总是自作主张呢,难道你觉得我们会害你?”
数不清有几双手伸了过来,仿佛无形的锁链将他困在了中间。秦朔顿感头皮发麻,前后左右都被围得死死的,不管怎么转都会和其中一人对上视线,那审视的目光总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师兄怎么不说话,是生我们气了吗?”
不过短短几秒,一瞬凝固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方才还压着他肩膀的黄衣师弟笑了笑,看似亲昵地搂住了他:“我们同你开玩笑呢,参不参加都是师兄的自由。”
“是啊是啊,我们怎么会逼师兄做决定呢?”
有人立刻接上了话,像是为了缓和气氛,还将离秦朔最近的那位师弟推开:“干什么,你看你都把师兄抓疼了!”
“你不也抓了嘛,还说我!”
“哎呀,都别闹了,好不容易才来一次,让师兄安静会儿吧。”
这番变脸在秦朔失忆以后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让他后背冒了一身冷汗,但看着周围开始嬉笑起来的师兄弟,又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