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作态,那些微妙的熟悉感又倏然消逝了。
明檀正思忖着那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清羽却误以为明檀意动,继续说了番自幼在徽楼如何不易,隐晦暗示她有多么想要摆脱徽楼、摆脱宿家。
明檀落座上首,正欲说话,可抬眸时瞥见花厅右侧挂着的那幅洛神春水图,电光火石间,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心下震动,下意识便望向江绪。
江绪与她对视一眼,算是默认了她心中所想。
明檀缓了缓,心头大石落定,端起茶盏,矜持饮了半口,这才望向跪在地上的清羽,温声问:“清羽姑娘想离开徽楼是么。”
“是。”清羽毫不犹豫应道。
她好不容易说服喻伯忠让她前来一试,无论以何种方式,她都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次留在定北王殿下身边的机会,哪怕是过河拆桥,得罪宿家。
明檀沉吟道:“王府不是避难所,若是谁来求上一求都要收留,那王府便要挤得无处可站了。不过清羽姑娘生得颇合眼缘,若想离开徽楼,我倒是可以帮你一回。”
清羽忍下翻涌的心绪,面上只露感激,立马便要磕头谢恩。
果然,她赌对了,这些没吃过苦头的娇小姐都心软得很,与之对上,还不如将姿态放至最低,博其同情。
可明檀又道:“清羽姑娘不必忙着告谢,我能帮你离开徽楼,也能保证喻大人不会因此事找你麻烦,但这份眼缘,也就仅止于此了。离开徽楼,往后是贫是苦,是富是贵,全凭姑娘自己,当然,离不离开,也全在姑娘自己。”
这意思是,她能帮她离开徽楼,却不能允她进王府?清羽抬眼,对上明檀温和的视线。
“王妃,奴婢――”
“清羽姑娘不用着急回答,我给你一日的时间好生思量,明日日落之前,若想离开徽楼,都会有人为你安排。”
清羽一时哑声,不由望向江绪,希望他能为她说句话。
先前在徽楼,这位定北王殿下明明是多看了她一眼的,那就证明他对她至少不是毫无兴趣,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半晌,江绪说话了,却不是为她。
“来人,带她出去,不论王妃的恩典她要与不要,本王都不想再见到此人出现在本王与王妃面前。”他声音冷淡,也未看她,显然是不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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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院路上,一路寂静,明檀斟酌着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她先前诸般情绪都已消散,心中只余对夫君的隐隐担忧。
在花厅蓦然瞥见美人图时,她终于想起了清羽姑娘眉眼间的熟悉到底缘何而来,不正是源自王府书房里,被卷帘遮盖住的那幅敏琮太子妃画像么?
她曾不小心看到过一次,那画应是婆母被立为太子妃时所画,穿的是太子妃制冕服,容貌神态画得细致入微,栩栩如生,是令人见之难忘的美人。
那位清羽姑娘的容貌气度,远远不及仙逝的婆母,然粗粗一瞥,眉眼却极为神似,也无怪乎夫君会让她作陪。
夫君,应是极为怀念婆母的吧。
他未满周岁,公公便意外离世,未曾享过如山父爱,然婆母是在他五岁时才因郁疾逝世――
“本王母妃,出自岭南易家,家世显赫,自幼便是按国母标准培养。”也不知怎的,江绪忽然主动开口道。
岭南易家?
这确实是显赫大族。
“父王薨后,盛家有意扶持皇太孙,可母妃不愿本王成为争权夺利的棋子,只希望本王一生平安顺遂。
“她的选择给易家带去了不小的灾难,易家家主曾斥她不配为易家女。她也许不是一位合格的易家女,但她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当初要嫁入定北王府,明檀打听过他的旧事,舅舅确实说过,他作为前皇太孙,能在政权两度交替下安然存活,少不了太子妃的庇佑,不过当初她并未深究,竟连婆母出自岭南易家都不知道。
她犹豫半晌:“夫君,那位清羽姑娘,不然……”
“不过三分肖似,她如何能与本王母妃作比,无需介怀,亦无需理会。”
明檀缓缓点头,心里却盼着那位清羽姑娘能拎得清些,顶着这张略有相似的容颜,能选择更为平顺的一生。
然事与愿违,次日明檀便收到消息,清羽姑娘不愿离开徽楼。
她是徽楼最出色的姑娘,离开徽楼,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一时也寻不上比宿家更硬的靠山,那还不如留下,宿家在灵州说一不二,凭她的本事,入府之后想要多博几分宠爱并不算难。
得知此事,明檀心中莫名有些惆怅。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她也不能说人家的选择一定是错。
只不过夫君的事情似乎已办至尾声,不日便要离开灵州,她收拾着衣物,莫名陷入了沉思,她能为夫君做些什么吗?
第七十一章
两日后,灵州事了。
周保平暴毙一案由市舶司拨乱呈情,上达天听,成康帝下旨复其身后清名,官给葬事,并下恤银抚其家人。
明面上,这已是成康帝能给他的最好交代,暗地里,成康帝自会另加照拂他的家人,至少保其一生富贵无虞,若子孙争气,往后也自能得其恩荫,有锦绣前程。
至于灵州港抽解,补齐两年税银还莫名多出利息,这无疑是往市舶司身上明晃晃割肉。
然江绪并未给出让步余地,京中宿太后与成康帝暗自交锋了番,成康帝话里话外也都表示,定北王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其实成康帝原本只是想给宿家一个警告,把控博买和官私海贸他暂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往后若仍连抽解都敢肆无忌惮妄动,可别怪他撕破脸皮,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至于补齐近两年的税银及利息,他想都没想过,可江启之这么一提吧,他竟然觉得也很可以。
这摆明了是要让宿家肉疼,但又不会疼到让其不惜两败俱伤的地步,毕竟那份证据若是拿出来,市舶司上下必然面临着全盘洗牌,包括与之牵连的多位灵州官吏,甚至是京中的宿家一派,都会有所折损。
他们能断腕换血,另扶人上位,可宿家并非上下一心不分彼此,若真舍弃,被牺牲的几房必然心生嫌隙,那些依附宿家的官员门客也必然会有所计较,届时人心浮动,难保不会给成康帝留下往灵州安插棋子培养势力的空子,相比之下,补笔巨额税银,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果不其然,宿家再是不愿,最后还是同意了补上抽解税银及其利息,只不过推说筹措税银需要时间,望能宽至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