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平于行政上素有长才,只花了一个晚上,便把所有公文卷宗看了一遍,第二天听完早课,到大雄宝殿向方丈学习易筋经。易筋经虽有正本,向不外传。只有口授。方丈有病在身,说话已开始有些吃力,但了平资质甚佳,总能举一反三,不必方丈多费口舌,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将今日进度学得差不多了,方丈对他点头微笑,甚是嘉许。
一个多月过去,了平想,这个月虽然忙碌,但总得来说还算稳当。觉观首座不仅没刁难他。反倒颇为礼遇。都说正俗之争不可开交,如今看来似乎也没想象中激烈,想来方丈虽然流放觉如,但让俗僧当上正语堂住持,也算处置公平,消弥了双方怨气。
忽然响起敲门,了平问道:“谁?进来。”
一名僧人走入说道:“是佛都居民送来的请愿书,关于挖井的事。”
了平道:“挖井是工事,工事是归地藏院正思堂管的,怎会找上我?”
那僧人道:“这事不是这么简单,那是佛都居民的请愿。”
原来这数十年来,佛都日渐兴旺,居民越来越多,规模也越见膨胀。都内水井有限,一些边缘地带便无井可用,得走上一大段路方能取水,甚是不便。这些地方又多是贫困居民,无地可挖井,半年前便向少林寺求助。觉生方丈本着慈悲为怀,允诺为他们挖井,正思堂派人勘查,连地已在觉如离开之前买下。
了平道:“既然地都买下了,怎么不开工?挖个井是要花多少时日?”
僧人道:“当初居民上求方丈,这事不知该谁管,便是正语堂接下。地虽买了,还要住持你发个公文通知正思堂开工。”
了平说道:“这简单,发个公文便是。”他当下写了公文,要正思堂开工。
隔天,他前往大雄宝殿修习易筋经,临走前,方丈忽然问起佛都水井之事,了平心中一惊,忙道:“已经在处理了。”
方丈道:“天下之大,贫困老弱者众,少林寺能做的不多,若连近在咫尺的佛都都照顾不好,又怎能恩泽广被,兼善天下。”
方丈这一催促,了平便急了,回到正语堂,见一封公文,原来是正思堂发来的,他拆开一看,上面写着:“经查前文已覆,谨请以覆文再回,确认无误后,方能照函办理。”
了平这一看可胡涂了,这事哪曾发过什么公文?他走出堂门,环顾四周,恰好见到明不详,便喊了过来,把公文拿给明不详看,问道:“这什么意思?”
明不详看了公文,问道:“是水井的事吗?”
了平道:“就这事,正思堂先前发过文吗?”
明不详道:“之前正思堂勘完地,送了一封公文过来,上面标示了水井的位置跟外围土地。正思堂的意思,是要住持就着那封有附地图的公文再回复回去,他们才能动工。”
了平道:“当真岂有此理。”
他这段时日已将堂中文件都看了个遍,可没看过明不详说的这封公文。便在厅堂中到处翻遍,却始终找不着,于是转头对明不详道:“你进来帮忙找找。”
明不详进了殿堂,到处翻查,仍是找不着,明不详便道:“何不问问觉观首座?”
了平觉得有理,于是前往拜见觉观,询问觉如是否交接了这封公文。
觉观摸着头说道:“这件事我是知道,但这公文……觉如没交给我。唉,你这师叔做事向来粗枝大叶。若是弄丢了也无妨,往正思堂走一趟,你跟了证是同辈,他该会关照你才对,不过一纸公文,有什么不能通融的?”
了平觉得这也有理,前往正思堂要找住持了证。正思堂的堂僧奉了茶,要他稍等,谁知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总算了平“石头”的外号不是白取的,他甚有耐心,也不发脾气。一个多时辰后,了证才把他请进。
了证是位正僧,只比了平大两岁,却早了四年当上住持。实则少林寺当前掌权的觉字辈高僧年事已高,势必渐渐交接给了字辈,了证是第一个,了平则是第二个。
了证虽然当上住持,但他资历最浅,四院八堂会议,往往只能唯唯诺诺,不敢多提自己意见。了字辈与觉字辈又差了一辈,正思堂负责营建采买,公务上与其他住持交涉也得毕恭毕敬。底下人见了,也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馒头”,意思是软弱可欺,其他哪个堂的住持都能踩踩他。
然而馒头今天遇到石头,反倒成了更硬的那个。论年纪、资历,这颗石头都比自己短少了些,在他面前,自己反倒是前辈了。
两颗光头见了面,馒头先是寒暄说道:“唉,今日公务繁忙,劳烦师兄久等了。”
石头只得说道:“不敢,只是打扰师兄,甚是过意不去。”当下也不多说,单刀直入问起水井之事。
馒头说道:“这公文上面附图,是为了确定施工地点,你若不将图发回,要是弄错了地方,不但耽误时日,更耗费人力物力。”
石头只得说:“觉如住持没交接好,那公文已不见了。”
馒头忙道:“这可不成,没了图,怎么施工?”
石头毕竟是耐磨的,他沉住气道:“反正佛都就在左近,不如我们走一趟,确定一次如何?”
馒头虽软,却不含糊,又道:“没有白纸黑字,起了争议怎办?你再找找,这么重要的东西,觉如师叔肯定不会遗失。要不,我派人往山西问一下觉如师叔如何?”
从河南跑一趟山西,就问一封公文放哪?石头再蠢,此时也知道馒头有心刁难,但他甚有耐心,于是道:“两地来回甚是耗时,这是方丈交办的事,还是得急些。难道正思堂没有留存副本?”
馒头道:“副本是有,只是不知道放哪了,我再找找,找着了立刻通知师兄。”
石头拱手道:“那就劳烦师兄了。师弟告辞。”
馒头也拱手哈哈笑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请。”
了平离了正思堂,他压根不相信了证会认真替他找水井图。他转向普贤院,找觉寂师叔帮忙。
觉寂是正命堂住持,正命堂负责少林寺戒律,当初便是他擒抓了净。他是觉空首座的左右手,身材健壮,就一颗头小得出奇,一到冬天,披上棉袄,一圈绒毛围在脖子上,便如一只小狮子般,于是年轻时便得个“锦毛狮”的绰号。锦毛狮虽已年老,依然个性刚烈,做事果决,不少人都怕他。
觉寂听完了平的抱怨,大怒骂道:“这些正僧,不满你得了住持的位置,存心刁难你!你莫担心,明日我去一趟正思堂,看看了证那家伙怎么推托!”
了平听觉寂这么说,略感安心。
果然隔天一早,觉寂便来到正思堂,了证不敢怠慢,忙出来相迎。
锦毛狮问道:“我昨晚去找了平叙旧,谈起了水井之事,听说你把勘察的地图给弄丢了?是否?”
馒头忙道:“并无此事,只是堆在公文里,得找找。”
锦毛狮道:“内务不整致使遗失公文,这是瑕疵。了证师侄,你以前可是个精细人,怎么上了位,反倒粗糙了?”
遇到锦毛狮,馒头又变回了软弱可欺的馒头,只得道:“我再找找,估计花不了几天。”
锦毛狮一巴掌拍向桌子,啪的一声巨响,怒道:“还得等你几天?今天你找不出来,贫僧就来帮你整理整理!”
馒头忙点头称是。
正定堂的住持觉广后来听说了这件事,他下了个评语:“馒头再硬,也会给狗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