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净一愣,他当时救人只凭一股侠义血性,虽然知道本松触犯戒律,但要看两人受死,却也办不到。于是道:“了无本没打算给本松活路,那姑娘在夫家受虐待,事情张扬出去,以后也要遭殃。”
明不详道:“你救人只救一半,又何必?”
了净怒道:“要不是你设下圈套,他们也不会被了无发现。”
明不详摇摇头道:“本松师兄可以不走,但他终究走了。是他自己要走,我没逼他。他知道这一走,就是仇杀千里,永日不宁,可他们还是走了。但你可以不帮本松师兄,你帮了,又只帮一半。”
了净道:“就算要帮,也用不着杀人。以你的聪明,会想不到办法?”
明不详点点头道:“确实有很多办法,只是对我来说,现在这个是最好的办法。”
了净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不详又想了想。他似乎花很多时间在思索,但那不是算计的神情,反倒像是思索着怎样精确地描述自己要说的话。最后他说道:“是你们想做什么。”
了净皱起眉头,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明不详道:“你没有决心,瞻前顾后,没想得周全,这样,救得了谁?”
了净大声道:“我帮本松,是不忍见死不救。能帮到哪,就帮到哪,多的,也不是我能顾到的。救人也得量力而为,也不能因此害人。”
明不详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你现在还要杀我?”
了净道:“你若认罪,从此不兴风作浪,我便放过你。”
明不详摇摇头道:“若你觉得我做坏事,本月也在做坏事,若你杀我有理,我逼本月发疯便有理。我做的事,你们也在做,只是没我做得好而已。”
了净没有继续纠缠在与明不详的答辩,大喝一声,左右穿花手袭向明不详。明不详站起身来,挥拳应战,了净认出,那是偏花七星拳,与左右穿花手同是下堂的武学。
一交上手,了净登时凝神,不知眼前的妖孽底蕴如何,实是不得分心。此时是他主攻,左掌右掌交迭而出,忽虚忽实,忽前忽后,如花雨纷飞,缤纷缭乱,煞是好看。明不详遮拦格档,稳稳不失,交手几招过后,了净登时信心上涌。此时他虽占不到上风,但两人并无明显差距,以年纪论,明不详确实惊人,但他终究只有十五岁,就算打小练功,至多不过十年,自己七岁学武,二十年的修为,不是十年的差距,而是两倍的时间。
他十六路左右穿花掌打完,深吸一口气,掌势不变,劲力却更加厚重,明不详一格之下,竟跌退几步。
趁着这几步,了净又吸了一口气,细长悠久,随即又一掌拍出,威势惊人。
左右穿花掌是他爱用的武学,那是因为杀伤力低,动手不伤人命,他最精深的上堂武学,是他现在所用的大须弥掌。
大须弥掌意指佛经中所言须弥山,乃“器世间”之中心,高八万四千有旬,取其掌力厚重,宛如须弥山一般。运使时,需以雄浑内力作为根底,先吸一口气,蕴藏真力,之后一气呵成,在这一口气当中,能出几掌便是几掌,每掌便如泰山压顶,惊涛骇浪一般,足以取人性命。功力越是精深,能出的掌数便越多,据说普贤院觉空首座精于此招,以易筋经为根底,可以连拍十二掌。了净没学过易筋经,但他天资过人,根底深厚,也能拍出六掌,这在年轻一辈当中已是惊人的能耐。
他一掌过后,第二掌跟着拍出,明不详知道厉害,侧身闪避,掌力击在一旁芒草上,竟将芒草拦腰摧折,倒了一片,顿时芒叶飞舞。须知芒草柔软难以着力,这一掌能将芒草打断,可见力道吞吐之间何等精确强悍。
了净回身再劈一掌,此时明不详闪避间已见狼狈,眼看第四掌避无可避,只得双手交叉在胸前,硬格硬挡,同时向后一跃。
这一掌打中明不详双臂上,啪的一声巨响,明不详虽借着后跃之势化解这一掌的部分威力,但仍被震飞开来。了净判断,这一掌足以使明不详双臂受伤,此时不容这妖孽喘息,揉身追上,第五掌拍向明不详胸口。
明不详恰巧退到尸体旁,眼看这一掌避之不开,突地脚尖一挑,将地上那尸体挑起。了净这一掌恰恰拍在那尸体上,又是“啪”地一声巨响,那“尸体”猛地惨叫一声。
这人竟还没死?了净心神剧震,这才知道着了明不详的道,一口憋着的真气顿时泄了,第六掌也推不出去。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极细微的风声。
拈花指!
了净上半身向后一仰,使个铁板桥,感觉到一股劲风从眼前呼啸过去,这才听到重重一声“砰”。那是袁芷萱丈夫身体摔落地面的声音,此时他已无暇顾及那人死活,真气鼓荡,双手袖袍便如充了气一般,挺腰起身同时,左右手臂划圈般不停挥舞,宛如用两颗皮球转轮似地护在身前般冲上。这是他所学袈裟伏魔功当中一招:“大千宝轮”。
明不详左手拇指中指轻扣成圆,一弹指便是一股无形气劲。无形指气击中了净袖袍,袖袍先是凹陷进去,随即又被里头鼓荡的真气反弹,指力四散消弥,余劲只将周围芒草割得七零八落。
明不详连弹十余道指气,具被了净袈裟伏魔功所阻。此时了净已逼至明不详面前,袖袍翻动,大开大阖,便像是用两颗皮球攻击明不详。这是他所学袈裟伏魔功的第二招:“群魔板荡”。明不详不及出指,只得腾挪闪避,几招过后,了净抓到空隙,袖袍扫中明不详胸口,这下直把明不详打飞了起来,哇地一声惨叫。了净感觉到明不详胸口肋骨的断折感。
“能赢。”了净心想,“绝不能手软!”
明不详直摔到三尺开外,了净趁胜追击。他望向跌坐在地的明不详,正要下杀手,却突然见到明不详带血的嘴角扬起,轻轻地一笑。
“他在笑?”
了净没有多想,双手交握成捶,袖袍鼓荡,便如一支巨大铁锤,向明不详脑门砸去。此时他袖袍满充真气,这一下击中,真与大铁锤无异。
忽听得后面有人怒喊道:“休得行凶!”
了净没有停手,他知道来的人必然是少林寺的僧人,但此时此刻他不能停手。明不详说得对,他必须要有决心,即便被逐出少林,即便要被仇杀千里,他也不能在这里停手。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明不详身体忽地向后猛滑了开去,惊险避开了这索命一招。了净袖袍击中地面,尘烟飞扬,竟将地面砸出个大洞。
他听到背后风声响动,有人抢上前来,听声音,武功并不算高。几乎同时,他看到仍跌坐在地的明不详屈起食中两指成圆这妖孽要反击了。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一旦失去先机,说不定会让这妖孽逃脱。此时腹背受敌,了净并不慌乱,双臂打横,右肩下沉,左臂斜上,似个甩水袖的花旦般,在原地斜斜转了一圈。这招连消带打,一方面逼退后方来者,一方面护住上半身,抵挡明不详拈花指气。
以后面那人的武功,见到他这雷霆一击,必然闪避,他便能趁这股旋势,再给明不详一击。
然而事与愿违,后方来袭那人宛似不要命般,身体向前一倾,竟将头脸迎上了净满布真气的袖袍。啪地一声巨响,那人惨叫一声,头骨碎裂,仰后便倒。
了净也惊呆了,他没料到对方不但不闪避,还将头脸迎上,寻常血肉之躯哪受得了他这一击,那是必死无疑。再一细看,竟是了无。而在稍远处,一脸讶异的,除了了无的随从弟子外,还有普贤院正命堂觉寂住持。
原来明不详那一记拈花指,目标并不是了净,而是弹向了净后方了无的环跳穴上。了无奔得甚急,只觉得膝盖突然一软,俯身摔倒,直接迎向了净满是袈裟伏魔功真气的袖袍。此时明不详的身形恰好被了净与了无挡住,连觉寂也没见着他出手。
只见觉寂怒眉上扬,喃喃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了净慌道:“不是我,是……”他一回头,见明不详早已飘然起身,站在远处。
觉寂见地上另有具尸体,沉声问道:“那又是谁?”
饶是了净聪明机智,此时竟也难以开脱,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觉寂望向明不详,明不详摇摇头道:“弟子也不知道。”
了净怒道:“你说谎,他是你带来的,是袁姑娘的丈夫。”
觉寂道:“了无跟我说时,我犹有怀疑。本松诱奸妇女,你出手阻止了无擒抓叛徒,这还不够,还要杀人灭口,要不是明不详看破你手脚,预先通知了无,只怕真被你们得逞。你们这些正僧,当真个个都是伪君子。”
说罢,觉寂双掌合十。奇的是他这一合甚是用力,拍落时却是了无声息,了净只觉一股凌厉至极的掌力向自己袭来,知道这是上堂武学中的阿弥陀掌。这一掌特殊之处在于掌力不向前发,而是借由双手合十之际,将掌力挤压出去,出招正如寻常僧人口颂“阿弥陀佛”时双掌合十的模样,是以名为阿弥陀掌。
眼看对方出手,了净忙运起袈裟伏魔功,挥袖阻挡。嗤的一声,袖袍片片碎裂,了净胸口如遭重击,震得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