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她其实也想出来走走。这几日,她想了很多,最挠心的就是家中窘迫的境况。开源节流的道理,她知晓,王璟也知晓。在意识到库中钱财堪忧的时候,他就已经让家里过起了节省的日子。但家中的财源只有田产收获,年景不佳,仍是入不敷出。面对这般境况,徽妍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家中可用来做文章的,仍然是那二十顷地。

昨日,她与王缪、周浚说起此事,周浚任府吏多年,虽不曾亲自管理过田产,但见多识广。他对徽妍说,每地官府都有管农事的官吏,徽妍可凭着父亲的名头和女史的身份,到府衙中拜访,询问本地可有善水利整田土之人,讨教经营田产之道。徽妍也觉得此事可行,今日到县邑来,亦是为了此事。

王宅离县邑不远,十余里地,车马走起来,不多时就到了。

徽妍不走运,官府里管农事的府吏告假,她白来了一趟。出来之后,天色尚早,只得陪着王萦去逛市集。

陕县地属司隶,逢着集日,市中十分热闹。王萦许久不曾出来,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买,徽妍则是从未逛过县邑里的集市,看到些土产小物件,亦觉得新鲜。

逛到一处卖布帛的街市时,王萦对织着各色鸟儿的绮爱不释手,徽妍则被素縑吸引了目光。

縑,比绢结实,比锦便宜,在匈奴很讨人喜欢。她在王庭认识的每个人都有素縑的衣服,或为薄衫,或做衣里,很是普遍。听说,西域也一样,未染色的素縑价钱低于别的缯帛,用途甚广。

而如今在这市中所见素縑,质地比她在匈奴看到的更好,徽妍忍不住看了又看,翻了又翻。

“这位女君买縑么?”店主人笑容满面地走过来道,“此縑乃本地出产,今年新织的,女君看这经纬,这厚实,做什么都好得很。”

“一匹几钱?”徽妍问。

“八百钱。”店主人道。

徽妍心里回忆了一下匈奴縑的价钱,一千五百钱,几乎贵上一倍,心忽然被触了一下。

“六百钱。”徽妍道。

店主人忙摆手:“不可不可!女君,八百钱已是便宜了,女君看这质料……”

“如今年景不好,粮价高,缯帛则充盈。”徽妍掰扯着从前周浚教她的市井之律,“主人家,你莫欺我,这素縑,就算卖六百钱也有得赚。”

店主人看她穿戴不俗,不想开口竟是一套一套的,想抬价也没了底气。

“六百钱不行,女君,再加些吧。”他无奈地说。

这匹縑,最后以六百三十钱讲了下来,徽妍大方地付了钱,抱着它喜滋滋地走了出去。

“二姊,”王萦不明所以,“你买这縑做什么?”

“做许多事。”徽妍答道,得意地看着她,“萦,可想随我去一回长安?”

☆、素缣(下)

打定主意之后,徽妍回到家中,便告知母亲,她要去一趟长安。

“才回来,怎总往外走?”戚氏讶然,有些不高兴,“今日都不曾陪我,又想着去长安。”

“也并非立即要去,我过两日才去。”徽妍笑嘻嘻地搂着母亲,“母亲,长姊昨日与我说,甥女们都很是想念我。几日前我回到长安,不知长姊一家都在,堪堪错过。昨日长姊与我说起,俱是可惜不已。”

戚氏听着这话,面色稍好,却又道,“我也许久未见外孙女,想看便让你长姊带过来。”

“长姊乃一家主母,带着甥女们过来,总要小住半月,一来二去,整月不在家,姊夫如何是好?母亲昨日与长姊约定,寿辰时她们来看你,便等到寿辰再看。我想看甥女简单多了,几日便罢,谁人也不麻烦。”说着,徽妍笑道,“母亲,我见你的巾帼旧了,昨日在县邑看了许久也不见有合意的锦料,此番去长安,正好给你挑选些。”

戚氏被她哄了一番,终于露出笑意。

“你去一趟匈奴,嘴倒是比你长姊还厉害了。”她无奈道。

“再厉害也比不得母亲。”徽妍笑眯眯地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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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萦也闹着要去看小甥女,戚氏与她僵持一番后,无奈,只得让她跟着徽妍一道去长安。

路上,王萦比去县邑的时候兴奋多了,一路上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这些年去过长安么?”徽妍问她。

“去过。”王萦说,“长嫂回母家时,总带上我。母亲回去过两三次,也会带上我。”

“你还记得以前的家宅么?”

“记得啊,我上次与长嫂路过,还看到东墙那棵杏花开花了,枝头伸了出来。”

徽妍笑笑。

马车沿着徽妍来时的道路,一路驰向长安。还未入城,周围已经变得繁华,连乡野中也不时有热闹的驿站和食肆。

王缪一家住在的宣里,屋宅只有从前旧宅的五分之一大。

她的长女和次女虽见过徽妍,但毕竟是幼年,对徽妍只有模糊的记忆。见面时,她们对徽妍都有些拘束,对王萦却是热情,见了礼就热热闹闹玩到一处去了。

让徽妍惊讶的是,她的弟弟王恒也在这里。

王恒今年十八岁,排行第四,站在徽妍面前的时候,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

“二姊!”他笑盈盈地行礼,已然是个英俊的青年。

徽妍喜出望外,忙将他左看右看,“你不是在雒阳求学么?怎来了长安?”

“他要任郎官了。”王缪笑道,“徽妍,你可还记得父亲的好友司马侍郎?他的次子司马楷如今是尚书承,举荐恒做了郎官。”

“司马楷?”徽妍愣了愣,心忽然像被什么触了一下。

司马楷,父亲好友司马邕的次子。想到那个人,徽妍的思绪似乎就被带回到了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徽妍三四岁的时候,如果问她谁是这世上最美好的男子,她会回答是门前卖香糕的小贩;而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再问这个问题,她会又羞涩又毫不犹豫地说,是司马公子。司马楷大徽妍三岁,徽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她十岁那年,他跟着父亲到府里来做客。司马楷穿着一身白袍,俊美的脸,瘦削的身形,仿佛神祗般出尘夺目。徽妍记得自己那时,眼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直到母亲提醒她快行礼,才回过神来。

从那以后,徽妍明白了什么叫做心肝乱跳,什么叫喜欢一个人。

两家常常来往,每次司马侍郎来,徽妍总会首先看他身旁是否跟着司马楷。但司马楷很少来,反而有那么几次,徽妍在宫学里遇见了他。徽妍很害羞,揣着自己的小秘密,唯恐被他看出来,装冷静,装淑女,面色平静地与他行礼。司马楷却自然大方,露出笑容,跟她说话,问她近来家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