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宗守从未听过,然而这身体却是熟悉之极,从这风雪呼啸声中,不费一丝气力便辨认出。宗守心底的惊讶之情再也压制不住,转头望去,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影,正在朝自己招手。
宗守脑海之中调出关于此人的记忆,原来是昔年在临海书院的学长巩炘然。此人资质不错,相貌也只是清秀,对自己没什么重要,然而对那宗守却可谓重要之至。
盖因这巩炘然,是在临海求学三年期间,对宗守始终如一待如亲弟的学长,甚至可以说是那个宗守的精神支柱。记忆中此人的毕业,彻底击垮了一直被霸凌的宗守,而后整整颓废了两年,最后被强制退学……
宗守本无心理会想要离开,却不想脚底似乎生根,只能眼看着巩炘然一脸激动狂奔过来,不顾形象给自己一个熊抱。
宗守内心抗拒与男人再有什么亲密接触,但是此人怀里温暖得快要将自己融化,被风雪冻得发白的脸上也逐渐染上红色,也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这学长还在说着什么居然真的是你太好了之流,略显唠叨,却并不使人厌烦。
巩炘然终于放开宗守,又突然意识到记忆里宗守是双脉之体无法习武,皱眉盯着一旁素初雪打量一眼,确定这护卫能护得学弟安全,这才眉头微舒,不过仍是道:“这尸魔山如此凶险,你贵为乾天山世子,何必冒险到这里来?”
深吸一口气,让一时发热的头脑在冷风中冷静冷静,宗守终于开口:“学弟只是听说这里有脉灵草,对我的双脉之身有些益处。所以来寻寻看。倒是学长,又为何到血谷?即便要历练也多的是地方,何必来这种凶地?”
“你也知道这是凶地!”
巩炘然话中微带责备之意,又嘴角发苦摇摇头:“我哪里是为历练?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吧?以前我们巩家,出了一位日游境强者。三千年前曾经称雄东临云陆,可最后却不知为何,陨落在这血谷之中,我们巩家这才衰败。这次我到血谷来,就是为寻我先祖的遗物。”
宗守心中惊诧,这巩炘然如此轻易便将如此机密之事说出,言语间毫无心机极其坦诚,怪不得原主如此亲近。
他又道:“我看你们只有两人未免太过凶险,不如就与我们同行,多个照应?”而后回头朝原来同行的一伙招呼询问能不能多带两个人进山。
宗守看着巩炘然微微发红的侧脸,又想起记忆里书院时此人也一直是如此温柔亲切,时隔多年再次相见也还是一如既往,不由得心如乱麻。
那行人领头之人名为高逸,在书院时就和巩炘然关系很铁,一打量便知宗守修为,神色有些难看,言语间有拒绝之意,巩炘然好说歹说才让高逸同意。
一路上巩炘然见宗守比之前消瘦不少,神色也略微阴沉,似有心事,便将自己这两年来游历的趣事当故事讲,想着能逗自家学弟一笑,然而宗守心理年龄早已成年,阅历比这学长多得多,一路上只是随意应着。宗守对于自见到这学长后,心中不停冒出的欣喜之意感到一阵阵郁闷。不是他太过敏感,任意一个直男在被男人做过那种事后,在面对这种情况时都会控制不住多想的。
一行人到了真正的尸魔山山脚,终于分别。他实在担心,便将一张通讯符塞给宗守,“这通讯符会标记你的位置,我在上面已经注入了灵力,你无须再用灵力驱动。切记一遇到危险就撕碎这符,我这边的符会示警,我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宗守心知这符是有价无市的高级货,虽然对于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但留下这符慢慢研究也不错。
就此两人便各行各路。
巩炘然对学弟安全关怀备至,又大出血送了通讯符,千想万想,却不想自己通讯符根本就没示警,示警的,反而是宗守的符箓。
为学长心疼一秒
炼化完雷鸾之卵的宗守在符箓发烫的第一时间便意识到巩炘然出了事。用精神力循着符箓的通讯线路,终于定位此时学长的位置。
宗守神魂附在雷鸾之上,速度可谓风驰电掣,赶到现场时却还是晚了一步。那半日之前还是生气勃勃,活泼开朗的学长,此刻却被一口明晃晃的剑牢牢钉在了一株妖艳的桃树上。面容苍白如纸,只余下胸腹还在微微起伏。
桃树之旁还立着几人。正是高逸还有同行的六人。前者神情诡异的笑着,手中把玩着一物。而其余几人,也都是或怜悯或讥讽或不屑的在旁望着。
那高逸神情几乎癫狂:“你以为为何我平日为何对你那么好?你身无长处,何德何能可以让我高逸与你做兄弟?我早听闻巩家祖上曾经极为辉煌,这次终于可以取得你家秘法一观,现如今你也是没用了。啊呀,我记得你我拜把子的时候曾说过要同生共死”
高逸从怀中取出一物,在手中细细把玩,“我可不愿做那无信无义之人。你读书万卷,可知道荒古时魔灵宗的炼器法门?将人死之后的怨魂灌入器中,化为妙相天魔,可以炼器入灵。我这七仙环,如今正好还差着了一头天魔。似你这般的情形,恰是绝佳的材料啊。做此物器灵,随在我身边,人死环碎,岂不正是同生共死?”
高逸又似乎想到什么,面带嘲笑道:“我还记得,你似是有断袖之癖?在书院之时我就发觉,你对你那宗守学弟献殷勤,似乎太过分了些。一起游历时也会念想那宗守学弟,还不止一次给他寄信。之前在书院一直没见过你心心念念的学弟,这次可终于让我见着了。果真是姿色出众,你眼光还算不错,只不过你那学弟眉眼间媚气横生,一看便知是个已被男人滋润过的骚货嘿嘿,看得我也是神思不属。待你死后,我定要好好待他,叫他变成我胯下玩物……”
巩炘然本是一直都没有声息,直到此时,那死寂的身躯才微微一动。
宗守心下暗叹,就算此时神魂回返身躯,用全速赶来,怕也是救不回这学长的命了。至于高逸的话,他全当放屁,这高逸在巩炘然死前说出这些话的目的,无非只想增加恨意,至于真假很是难说。
高逸回转过身,对同行六人道:“等这厮全身血液流尽,滋润这桃树长到三丈高之时,便是我七仙环再添一魂的绝佳时机,我们此行还有其他事,只要在子时之前归来即可……”然后高逸便设下阵法让巩欣然身形被掩盖,与四周景色别无二致,便带着一行人走远了。
宗守知晓时机已到,冷冷看那远去的高逸一眼。而后双翅一震,落在地上。此地已尽被鲜血染红,宗守心中杀意更甚。来到那桃树之下,将雷鸾形态的神魂幻化成自己的模样,又催动精神力将胸口长剑拔出,血液带着内脏碎块也被带出体外,疼得巩欣然浑身肌肉微微抽搐,意识终于清醒。
宗守稍稍犹豫片刻,终还是苦涩开口:“不知学长,还有何遗愿?”
巩欣然双耳微微一动,勉力睁开双眼,认清面前的人:“……宗守学弟?你快离开,这帮人修为远胜过你,你打不过的”然而在看清宗守目前的状态后,语气略微激动,“你现在是神魂状态?能够白日凝魂,你如今是日游境?”
宗守此时也希望自己真是九阶日游境,那高逸一行人弹指间便可诛杀,但是他不是。
“不,我只是有独门秘法而已……”巩欣然神色渐颓,心知自己绝无生还可能。他再度开口:“我撕碎通讯灵符,是让你知道我已遇难,让你快逃,你为何如此傻……高逸那厮不知何时回来,你赶快走!”
宗守看他之前奄奄一息,如今说话声音却与平日无两样,脸上更兼带着潮红,心知这是回光返照,他哀叹一声,“学长放心,我定会让高逸死在你面前,为你报仇。不过宗守无能,无法救你性命了……”
巩欣然心神一怔,片刻后道:“你想的太过简单,那高逸在丹灵山脉还有着不少手下,甚至还有先天高手,纵使你胜得过他,也千万不要与他硬拼,你还是速速离开吧。”他神色间有挣扎之意,用尽全身气力调动精神,以至于身躯微微抽搐,不一会便在额上眉心出现一点光华,“这是我刚寻到的巩家秘法,我弟弟巩悦,也在临海书院读书,我只求你将秘法传给他,这是我我唯一遗愿……”
此时他已是面色苍白浑身冰凉,额上尽是冷汗,宗守不敢拖沓,忙凑上去与他眉心相对接收了那团光华。巩欣然剧烈喘息,口中开始咳血,却仍要开口说些什么,宗守不忍再看,只能闭上双眼。
“学弟……我一直…一直觉得我对你的情感,用兄弟情解释…也有些不妥的,但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咳咳…今日其实我还该…感谢高逸…是他点醒我,让我知道…其实我是喜……”
话音戛然而止,宗守也已接受完毕秘法。
不知是山上空气稀薄还是什么,宗守只感觉呼吸间渐渐带上剧痛。
他不敢睁眼,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巩炘然的尸体。一路上他的表现,宗守都看在眼里,也自然知晓他的心意。原本以为自己因为赵嫣然的缘故,会厌恶男子对自己抱有那种感情。但此时却是没有想像中的那般厌恶。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或许可以吧。宗守暗想,可惜地点错了,时间也错了,就连人也是错了。
诛杀高逸一行人后,宗守回到巩欣然身死之地,收敛尸身,在这山中寻得一块风水宝地就地埋葬。
宗守以石为棺,筑石为窟,筑造了这个石坟。
无有香火纸钱,只能燃了两根檀香,再就地取材做了个招魂幡。以水代酒,浇在这石碑之前。
“巩欣然,你我相处虽不到一日,可也深喜你良善至诚。只可惜,世事无常,一面之后,就成永别。此处山中虽是寂寞,却胜在风景优胜,灵脉丰厚,阴力沛然,正是上佳阴宅”
话说到此处,宗守却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先前觉得此处甚好,不但远离血谷,是数百里内唯一合适的葬尸之地。可此时再一细想,灵脉丰厚阴力沛然,岂不是绝佳的滋养怨魂煞尸之地?
以巩炘然死前那种状态宗守细思极恐。
对了,记得这下方的灵脉,似乎是两条阴脉来着?不对,是四条还是五条?此次外出也没带罗盘,没法测量。
宗守一时满头都是冷汗,猛地摇了摇头,心忖巩炘然的秘法自己已接受,遗愿已经完成,大约是不会还魂了。要换地方安葬,也确实麻烦也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