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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想从过于强烈的情绪里平复下来,约莫要花个三五天,好在注销账号后,刺激源没有了,于殷殷的生活总算是恢复了平静。过了几日,临近周五的放学时间,同一楼层的班级都出来,在走廊上等着排考位。太阳半沉,天色逐渐转暗,于殷殷等得有些无聊,说要去上个厕所。
我手搭在栏杆上,看她费力挤开人群,又扭过头,眯着眼看远处的屋顶。
几秒后,肩膀忽然被轻轻碰了碰,我扭过头,对上一双黑静的眼睛。
“张小班长。”我眨了眨眼,“你怎么过来了?”
他语气淡淡的,“我们考试在这层楼。”
我噢了一声,果真听他下一句是,“复习得怎么样了?”
如果说第一在意我成绩的是我妈新请的家教老师,因为他在乎他的业绩,那排第二的就得是张祁。哪怕不在一个班了,回回见面,寒暄过后就是问我,学术方面有无进益啊?像是被植入了一道指令一样。
我只能道:“很好,复习得很好。”
他便不再说话了,指尖轻轻敲着栏杆,陪我一起远眺。
这时,走廊另一侧忽然开始变得很热闹。
我没当回事,但过了一些时候,哄闹声却越来越大,像一场快要卷到身前的海啸。
我直起身,身旁的张祁也扭头看向那个地方。他比我高,似乎瞧见了什么,扇了下睫毛,眼中有些变化。
渐渐的,那道浪潮终于到了跟前,人群下意识退开,我视野里出现了一抹红色。在灰暗的冬日里,规整的校园中,张扬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色彩。
对方身后拖着的行李箱滑轮沙沙作响,挑了下眉,视线扫到一处,接着不动了。
张祁叫了声我的名字,但是我脚下已经像粘了胶水,寸步难行。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走到我面前,从我蒙尘的记忆中,走进我身前苍白的日光里。
人潮失真,他看起来是如此的鲜活。
重活一辈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再见他一面。
胸口开始越来越快地鼓动起来,我心情晦涩地朝他抬起手。
社交是一种学会包容的过程,因为遇到的每个人都不会有完全相同的性格,而那些形形色色的性格,又都建立在和己身完全不同的成长经历上。
刚出国那时候,我以为的社交是互道一声你好,交换完联系方式,培养培养感情,然后大家就是拉着手一起转圈圈的关系了,我遇到过这样的人,也遇到过和我的想象截然相反的人。
有天,我看到满屏幕的赤裸身体和血淋淋的动物时,差点把手机扔马桶里冲了。
那时我有位朋友,他对我很好,很有个性,为人仗义,余光瞥到我的手机屏幕,眉毛立刻拧了起来。一把夺过去仔细看了一眼,随后,英挺漂亮的脸上冷笑一声。
他扔下手里的手柄,慢条斯理地按下语音:“小杂种,几年没见,下面那根细竹棍见长了?哥哥我可爱死你这点下三滥手段了,忍不住想给你爹妈也见识见识,怕就怕他们二老心理承受能力弱,赶不上给你收尸,自己就先得去了。”
想到好兄弟为我出头的帅气模样,我忍不住更加感动。
憋着眼泪,刚想说些什么,眼前的人就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渐渐变得凶狠跋扈:“你他......你是个男的?!”
同时他也有一些不容侵犯的底线。
“啊,还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微微眯起眼,笑出了一点森白的牙齿,“他俩还不知道你这爱捅别人屁/眼的毛病吧。”
比如,他恐同。
我整个人抖了一下,手飞快地垂了下去。
这就是我上辈子的好朋友,黄尚秋。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气震云霄的怒吼:“king0525hsqsjdys!”
于殷殷这么些天显然已经把这个ID在心里倒腾过千百遍,喊得一气呵成,流畅无比。
周围的人群静了好几秒,我眼看着黄尚秋脸色变了,一阵青一阵白。
大庭广众叫人网名,大概比直接扒人裤子情节还严重。
他一双凤眼瞪得直直的,看向我身后:“怎么,是老子没错,鱼鱼y……那什么那什么?”
于殷殷怒气冲冲走过来,像是我旁边有个炸弹:“李愿,你赶紧离他远一点!他就是我说的那个死变态!”
我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先揽住我的肩,把我往后带了带。
黄尚秋脸上五光十色,活像生吞了十只苍蝇。他看了我一眼,就像不忍再看我一般扭过头去,留下一根食指指着我:“老子还用你说啊,你早点告诉我他是男的我还用得着千里迢迢跑过来,大姐我请问你脑子是不是缺根筋啊?啊?”
于殷殷看起来快被气死了,暴跳如雷道:“你脑子才缺根筋!我有什么义务告诉你那些,我怎么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现在还从网上追到我们学校呢你,你这个心理变态!保安!保安呢!这人是校外来的危险分子!保安!”
第22章
如果说我爸很讨厌男孩子作阴柔打扮、性格软弱的程度是重症,那黄尚秋的父亲就到了晚期。
黄尚秋大概也曾是一张白纸,但自从被他爸奉行棍棒教育,从小拿皮带抽他的动静整个大院都听得见后,他就慢慢从白纸被锤炼成了钢筋。
我想是因为皇上长得太有姿色,太上皇在未雨绸缪。他们那样的家庭背景,玩什么都可以,但太上皇兴许是见过太多荒唐玩意和腌臜事情,唯独痛恨玩男人,只有这点是真不行。皇上干过很多大逆不道的事,和他爸理念有诸多不和,但在这件事上,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给了他爸安全感。
我尤记得黄尚秋和我提起过他儿时一桩旧事。那时他大爷一家来京城过年,他爸他妈在酒楼摆了一桌,气氛和乐融融。吃到一半,大家有意无意提起给堂哥安排相亲的事,没料到堂哥突然一撂筷子,冷笑一声,平地惊雷道:“要相亲,也烦请给我安排个男人,再者,我早就有对象了,你们既然不认他,那也别认我这个儿子。”说完便夺门而出。
室内气氛降到冰点,堂哥父母脸色灰败,太上皇脸色铁青,良久,用了十成的力气,“哐”地一捶桌子:“不孝!”
他起身,山一般的身体带着无穷威压,“大哥,我去跟他谈谈。”
要路过身旁,军人的冷硬目光又扫过他儿子,皇上的屁股连忙离座。
据黄尚秋口述,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那时候往边上一看,又细细辨认一番,发现他爸刚才坐着的地方,面前的实心红木餐桌上竟然裂了道缝。堂哥好歹不是他爸亲儿子,顶多是言语暴力,上不得拳脚,让皇上自己说,他那把骨头,应当是没有那张餐桌能扛的。且他爸身体硬朗,若非是真的快西去了,恐怕八九十岁还能挥舞着拐棍打断他两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