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我妈筷子顿了顿,然后微笑了一下:“恭喜你,小进。”

没有我爸的饭桌安静很多,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还没有。”李进说。

我妈语气带笑道:“舅妈也不是很了解,但以你的成绩,应该可以去首都吧。”

我那时候没什么出息,吃饭吃得差点两眼一黑。

犹豫几秒后,我抬起头看向李进,却发现他纤长眼睫垂着,也在看我。

“但本市也有几所不错的,”我妈的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要是能留下来,家里也会放心一点,小进,你自己看着挑一挑吧。”

除了我已经不怎么关心李进以后去哪里念书外,饭桌上发生的对话几乎一模一样。

我恰好咬到一口碎姜,脸上立刻垮下来。

李进的声音顿了几秒,才低低响起:“我会好好考虑。”

谢师宴办在我奶奶生前常爱去的一家酒楼,按照我爸吩咐的那样,这次邀请了许多公司内部的人。但我爸人不在,就要辛苦我妈从中多加周旋。外界只知道她现在身体不好,过得也清疏,好像忘记了她也是陈家出来的大小姐,在气度和场面上从来都没有短过什么。

李进则跟在她边上,扮演谦虚礼貌的长子。

说真的,哪怕再看一遍,我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能说两人的演技都相当好。

向云本来也要来参加这个饭局,他所在的大学在李进的潜在考虑范围内,如果李进真有想法,两人也好商讨商讨。我妈是那样想的,上辈子这时候向云也确实来了,只不过他与李进除了互道你好外就没有说过第二句话,也因受不了人多的场合提前离席。而这一次他甚至没有露面,概因先前发生了一场意外,导致他和我妈现在关系有些僵。

七月初,刚放假的时候,我去看了一次向云的母亲。

她知道我会来,所以特意戴上了珊瑚手串,我们坐在飘窗上,她便伸长了手腕给我看,碧色的珠子在光下莹莹发亮。

一切都很好,直到一位实习生护士在换水时,不小心打碎了床头的花瓶。

那位护士去按呼叫铃的时候,她掐住了我的脖子。

因为常年躺坐着,她力气其实不大,我甚至都没有感到呼吸困难,只听到她言辞恳切地请我去死。

她说,你死了,对小云好,对我们都好。

被套上拘束服的时候,她还是愣怔的,一双眼睛像只剩下了个眼眶,眼珠动都不会动,视线定在前方的地板上。

向云半跪在我跟前,那双和他母亲极相似的眼里,安静地倒映着我的脸。

片刻后,他左手抬起,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脖颈。

我甚至分不清他和他母亲哪个表情更麻木一点。

那天回来后,我就被禁足了。

司机大概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妈,向云送我回来时,她脸色已经足够难看。

好在向云认错的态度很好,如果我妈那时让他跪下来,他看起来也会照做,但他走后,我妈仍然压不下火气,出了我卧室后,我听见走廊上隐约传来她咄咄逼人的声音。

“你说他有分寸,我这么多年又何尝不信他这个人?我对李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他那个亲妈......!”

管家爷爷低低说了句什么,我虽没听清,但他那句话大概直接触到了我妈的雷区。

“我知道她......可无论如何,都杀过人,她杀过人啊!”

“夫人!”管家骤然拔高了音量。

我妈被提醒了一句,外头静了下来,随后脚步声又响起,直至无声。

☆、

我入院那天,昙花忽然开了,清晨香满一室。管家爷爷说是好兆头,于是出发前大家都在温室聚集,想沾沾仙气。我站在门口吸了口花香,刚想称赞一句我妈巧手,连昙花都要赏脸开放,就瞧见了李进的背影。

貌美清隽的昙花探到他身旁,他微微侧过头,面庞白/皙,一双黑而静的眼睛看着我。

“大少爷也过来了?外头车已经备好了,先生正四处找您呢。”

不见回答,李进少有地在与他人的对话中不合时宜地沉默。

片刻后,他道:“我正准备过去。”

管家“哎”了一声,“海岛上风大,少爷您注意身体。”

我爸从国外回来后,就要和几个朋友去海岛度假,那是他自己的人脉,他这次打算带上李进。

我往边上退了一步,李进路过我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他还是选择了本地一所大学,和上辈子的决定一样。昨天就和我道别过。我不知道别人告知他这个手术时口吻如何,以及有没有进行一些添油加醋,他那时看我的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在考究和思量,是否有可能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我活着。

很遗憾,我暂时死不了。

我妈身形愈发消瘦,每次来见我,床前都要留下她几根秀发,我要完耐受后基本得躺个一天左右,她便抚着我的脑袋,问我疼么,感觉如何。

我感觉她另一层意思,是问我想不想活,但如果我明说自己想去死,她也会觉得我只是因为身上的病太痛了,等我病好了,我就不想死了。

我幼年时常想,如果我生来就是个身体康健的孩子,我父亲是否会另眼看我,她是否会另眼看我。一直到后来,我再次琢磨一番,发现思考这桩事情其实没多大意义。就好比为了题干中一句可有可无的话绞尽脑汁,而它又与证明结果并不相干。

我身体曾经那样弱,如果我是她,我也会像一个决定要不要对宠物实行安乐死的主人那样举步维艰,而每一个决定的尽头都是一日一日苟活的第二天。

活着吧,活下去,总比死了好。

她心有不甘,所以我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