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随即跟李霁见礼,叫他李公子。
李霁也还了礼,跟着漪如继续往里走。
只见这里面的工棚一间挨着一间,到处是忙碌的人。工匠们大多是男子,年轻的年老的都有。
天气炎热,他们穿着难免不大讲究。尤其是那熬油的工棚,一个个或是敞着短褐,或是坦胸露肚,满身大汗。
漪如也避讳,一间一间走过去,跟工匠们攀谈问话,看看可有什么缺短之处。
李霁站在漪如身后,一言不发。或是四下里张望,或是将那些工匠打量。
他脸上虽然粘了许多胡子,看不清面容,那眉眼的神采却仍旧锐利,看着人的时候,不怒自威。
那些工匠平日里与漪如熟稔,说话无拘无束,早晨见面之时,总会有许多人围上来叽叽喳喳聊一通。而今日,众人显然都守规矩得很,打了招呼之后,各自做事去了。
“娘子。”一名工匠压低声音,好奇地问漪如,“你这位远房亲戚,可是行伍中出来的,平日里脾气不大好?”
漪如讶道:“怎讲?”
那工匠讪笑:“也不怎讲,不过是觉得他身上有些杀气。”
漪如:“……”
她再看向李霁,只见他正站在一处炉子面前,看着工匠拉动巨大的风箱。
而那拉风箱的工匠,显然也感受到了威压之气,脸上有了些小心之色,时不时将眼角余光地向李霁瞟来。
漪如无奈,走过去,扯了扯李霁的袖子。
他回过头来。
“这里太热……”她说,“跟我到屋里去喝茶。”
第195章
早市(下)
这宅子里,靠外的屋舍都是工棚和工人仆人的住处,最里面的院子则是仓库和账房。
孙勉正坐在账房里算账,见漪如来到,连忙起身见礼:“容娘子……”
才说话,他发现了漪如今日破天荒地带来了一个年轻男子,面容陌生,虽长着一脸胡子,却看着眉目英俊,教人眼前一亮。
“这是我家亲戚,姓李。”漪如忙介绍道,熟门熟路地张口便来,“他头一回到扬州来,想四处走走,我便待他过来看一看。”
“原来是李公子。”孙勉和气地笑道,招呼二人坐下。
“早晨小娟过来说,娘子今日不来了,我还纳闷是为了何事,原来是娘子家中来了客人。”待得坐下,孙勉亲自上茶,道,“李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何方人氏?”
“在下自广州而来。”李霁道。
“广州?”孙勉道,“听公子口音,却是不像,倒像是北方的。”
李霁道:“我家世居长安,幼时,随父辈移居广州。”
孙勉颔首:“原来如此。”
漪如唯恐孙勉问太多以致起疑,忙岔开话,问周青:“今日可有什么事?”漪如问孙勉。
“也没什么事,都是日常的进货出货,工棚里也一切照旧。”孙勉答道,“不过方才燕子青那边递话来说,他们周掌柜要过来一趟,商议商议那时世画的事。”
听到「时世画」三字,漪如的笑意僵了僵。
未及开口,却听旁边的李霁道:“时世画?可就是那随脂膏附赠的?”
“正是。”孙勉微笑,“公子来扬州,想必也在各处见到了许多画?”
李霁拿着茶杯,轻抿一口,脸上看不出喜怒:“正是……”
屋子里很是阴凉,漪如却觉得心头冒了一把汗。
“就是此物。”孙勉道,“燕子青靠着这时世画,也是打起了名声,生意红火了起来。我听说,许多脂膏水粉的同行也想有样学样,找燕子青给他们做画。
前几日,燕子青最后一批货交了过来,钱款结清。我想着周掌柜此番过来,大约要问宝兰坊是否还继续跟他们买画。”
听得这话,漪如心思浮起。
扬州脂膏天下闻名,脂膏水粉作坊自也是多了去了。这些日子,宝兰坊异军突起出尽风头,别人不打主意是不可能的。
漪如听说近来已经有不少作坊在仿照宝兰坊的模样,卖小盒脂膏,再附赠些别的玩意。
然而宝兰坊面脂本身足够好,成本也压得足够低,加上那时世画颇得人心,始终压别人一头。
这些日子,宝兰白玉髓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就算别人再怎么仿,再怎么反攻,也撼动不了已经站稳的脚跟。
其实,漪如还想加把劲,再定制一批画来配脂膏,可天有不测风云,李霁本尊竟然来了。
漪如再大胆也不敢在当着老虎的面拔胡须,只得将这念头打消。
“那是不必。”漪如忙道,“这话,以后都不再做。”
孙勉看着漪如,有些诧异。明明前两日他们商量这事时,漪如还野心勃勃,说她打算再多印制一些,将宝兰坊的牌子打得更响。
正待说话,只听李霁道:“这燕子青既不缺生意,先前之事亦已经钱货两讫,为何还要登门来问买不买画?宝兰坊的生意,对他们而言十分要紧么?”
孙勉道:“自不要紧。说来,这燕子青的周掌柜是个老实人,知恩图报。别人家去他那里印时世画,他总要跟这边打声招呼,唯恐我们多心一般。上回我见了他,说娘子有意再做些新的时世画,他必是记在了心上。”
漪如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