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昆仑山时,不免惹起一阵轩然大波。
谁人不知这对性情古怪的师兄妹是当今昆仑掌门座下最宠爱的弟子,竟有人敢叫他们这样狼狈先不论胆量,他们二人都是赫赫有名惊才绝艳的剑道天才,虽然只有金丹修为,可战斗力比之元婴也不逊色。
天下有几个人敢公然对他们动手的?
瞧着那两道浑身浴血却将脊背挺得笔直的背影,门中弟子面面相觑,心中困惑不已,却无人敢上前询问。
伏流火一向对这种眼神视若无睹,薛宓则忙着处理脑袋中纷繁杂乱的思绪,无暇理会。二人顺着石阶前往顶峰的路上,此事便如雪花般飞速传遍了昆仑上下每一个角落。
观山剑君本悠哉地在天宫喝茶,听到这个消息险些将茶喷出来,恼怒不已地震声道:“简直荒谬!”
他一拍桌子“唰”地站起身来,作势便要往山下冲,给对面正吃点心的灵霄吓得一哆嗦。
男童模样的化神剑君也顾不上吃茶了,急忙扯住他的袖子,一张幼态娃娃脸上写满了不符合年纪的忧虑,硬着头皮劝道:“掌门师兄,你先别急…”
“我怎能不急?!”
还未等他说完,便被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咬牙切齿地打断道。他目眦欲裂,面上浮现出狰狞的神色:“伤了我的徒弟便是在打我的脸,如此恶劣的行径简直不把我昆仑放在眼里!我倒要瞧瞧是哪家的后生胆子竟这般大!”
观山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语速飞快,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一句,甚至忍不住脑补出自已可爱又乖巧的两名徒儿可怜巴巴地受人欺凌的虐心场景。
观山简直不敢想他们在外受了多少委屈,只是稍微起了个念头,便几乎要击碎老父亲脆弱敏感的玻璃心。
那两名徒弟被他视若珍宝,就算犯了错也只是象征性地罚罚跪便揭过了,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两个人,回来却拖着一身的伤奄奄一息,这叫他怎么能忍?
“那我去,师兄,我去替你为两位师侄报仇。”灵霄满面愁容,死死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大乘修土轻易不可出手。若随意搅进小辈的纷争中,沾染因果,于飞升大事百害而无一利。”
他急得不行,试图同观山讲道理:“何况有能力和胆量使二位师侄吃亏的绝非泛泛之辈,许是哪位大乘真君座下的得意门生也未必,若是和哪位真君起了龃龉...”
但很显然,怒火中烧的观山根本听不进去,没等他说完便疾声打断道:“我徒弟被人这样欺负,我还飞升个屁?那后辈真是大乘弟子又能如何?我徒儿便不是大乘门下吗?大不了我同他们师尊同归于尽!”
灵霄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心惊肉跳,一想到怒气冲冲的观山打上人家道场找人算账不免有些绝望。天下修道者万千,修得大乘之土却唯有七人,无论对上哪位...
想想就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他正绞尽脑汁地搜刮话术想要让掌门师兄稍微冷静些,却听一道熟悉的脆亮女声忽而响起
“那可不行。”
只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出如玉带般的袅袅云雾。打头的是名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她身姿挺拔,莹白如玉的脸颊凝固着点点迸溅血痕,虽狼狈负伤,可一双高挑凤眼却亮如星火,灼灼闪烁。
她神色认真地望着回首望来的俊美青年,一字一句道:“师尊,你不准和旁人同归于尽。就算不能飞升,也得给我活上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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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被数道符咒封住的冰匣交给观山的时候,薛宓从未在出尘谪仙做派的青年脸上见到这样纷呈的情绪转变。
先是困惑不解,而后是震愕怔然,那些她理解的、不理解的情绪相互杂糅,化作哭哭啼啼的丑态。
她和伏流火像两个巨大的人形玩偶,被观山一左一右紧紧揽着,满脸不耐。
灵霄已经被时哭时笑的掌门师兄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消极地盘算天下第一医修能不能治好大乘修土的疯病。
薛宓从未和旁人有过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强忍着一剑挥开他的冲动,有些自得地想着
这老头不过如此,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就能把他弄到破防狂哭。
感受到肩头的布料被温热液体打湿,她骄矜地别过脸去。
丢人的老王八。
薛宓本以为这已经是丢人的极限了,没想到她还是小瞧观山了。
观山剑君将那用以存储神尾的寒冰匣从底部凿了个洞,用细绳拴在了胸口最显眼的地方。
据说他本想打成发冠戴在脑门上,可惜这匣子是取冰玄山下九百里处的万古坚冰所铸,可塑性太差,只能遗憾作罢。
不仅如此,他还一改往昔不出仙宫的高人做派,日日昂首挺胸地四处溜达,见人第一句便是:“你怎知这是我两位爱徒拼死为我寻得的人间至宝?”
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满门化神长老被他折磨地痛不欲生,纷纷下山去寻在城中潇洒度日的泠水躲避。泠水某日回到自已的小院时,见到堵在门口的一众师兄师姐,吓得一个激灵:“你们怎么全来了...魔域要对我们宣战了?!”
“不。”一位师兄面色沉痛道,还没等泠水松一口气,便又听他沉声补充,“掌门师兄疯了。”
泠水:?
他试图理解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愉悦的清润男声:“小师弟...咦,各位师弟师妹,你们都在啊?”
泠水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传闻中疯了的掌门师兄。观山容光焕发,似是心情十分愉悦,温润含笑的眉眼让他不由得想起刚拜入昆仑时,师尊师姐尚在,师门四人其乐融融,观山最为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泠水有些纳闷,掌门师兄的状态简直好得像是回光返照,哪里疯了?他的视线下滑,落在观山前襟那个不伦不类的饰物上。
虽然怎么瞧都不伦不类,但也不至于说他疯了吧...顶多算是个审美畸形。
感受到他一言难尽的目光,青年状似不经意道:“噢,你问这个?这是你两位师侄费了一番功夫为我寻来可延寿数的至宝,托他们的福,师兄现在精力充沛,再活个千年不成问题。”
泠水:...我有问吗?
这一瞬间,他无比切实地体会到了师兄师姐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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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内部被观山以一已之力折腾得鸡飞狗跳,但处于舆论中心的两位当事人却全然不在乎。
郁茂林中,宛若游龙的锋锐剑气层层荡开,激下落叶簌簌,飞荡的叶片如羽毛般柔柔飘下,左右摇曳落至闪烁着寒芒的剑尖。
薛宓懒洋洋地挽了几个剑花,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甩剑入鞘,回身时正好撞入青年沉静无声投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