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愿望完美实现,曾经憋在心中的劲也就散了。没有修炼的动力,也没有追逐的目标,每天都活得很安逸。
当然,偶尔也会遇到一些令他感到费解的人和事。
他平素的作息十分规律,除了窝在洞府中练字、去山下吃喝,就是在落雪时跑到后山静静看雪。
后山静谧,人烟稀少。
无妄山的弟子皆为音修,多于洞府中修炼,加之无妄山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除了雪还是雪,初来之时或许还有些新奇,可看久了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但无论何时,崔时都能在这里见到一名坐在漫天雪中练琴的少女。
琴音生涩,叫他忍不住想起他曾经苦练古琴不得要领,最后无奈改修玉笛之时。
漫天飞雪中,少女垂着头,安静地反复练着指法,丝毫没有气馁。
那时的崔时初入山门没多久,生怕打扰了她,悄无声息地扭头。离去之时,他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眼,携着冷意的风撩起少女的长发和衣摆,恍若天女下凡。
这是他见过生得最漂亮的人,惊鸿一瞥,让崔时记住了她。
从那之后,他便经常来到这里,少女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安静练琴,偶尔看不到她的时候,崔时会有些失落。
多方打听,他知道了那少女是比他早三年入门的裴师姐。
这位裴师姐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性子不合群便罢了,又因其在音术一道无甚天赋,入门三年才勉强筑基,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难免被同门排挤。
她的琴音刺耳难听,比起锯木头也不遑多让,同期弟子不愿与她一同练琴,因而她只能在无人的后山独自苦修。
在她的身上,崔时似乎看到了自已。大家都是被孤立的可怜人,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但他的处境要好很多,至少他的身边还有几个朋友一直不离不弃,而这位裴师姐却是真正的孤独一人。
少女十分勤奋,日夜苦修,即便弹奏的乐音呕哑嘲哳,她也从未放弃柳琴,转修其它。
一门心思就要跟柳琴死磕到底。
她性格淡,喜欢独来独往,天赋又不佳,崔时听过不少人在背后讥讽她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空有外表,只会装模作样,只怕一辈子都要停留筑基。
他觉得自已必须得做点什么。
崔时来后山的频率越来越高,却一次都未露过面,连他自已都说不出图什么劲。
只是听着那钝耳沉闷的乐音一日日变得流畅动听,他也会跟着高兴。鹅毛纷飞时,少年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已坚持修习古琴,今日会不会也像她一般小有所成。
受到少女的感染,某一日他在练完书法后,目光竟落在了桌案上都要落灰的玉笛上,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了那支笛子。
多日煎熬,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再次来到后山。
听着那逐渐有了韵意的琴声响起,少年在心中做了一番挣扎,最终鼓足勇气,吹奏长笛,为之作配。
琴音微顿,但也只是停了瞬息,继而有些笨拙地改变音调,尝试与笛声相合,似是第一次与人同奏。
同门合奏是无妄山外门弟子的必修课。
可没人愿意与她同奏。
自那日起,他重新捡起荒废已久的笛子。
飞雪漫天,少年躲在暗处,陪她度过了无数个无人在意又平庸的日夜,从未现身。
直到那一年的宗门大比,怀抱柳琴气质绝尘的少女横空出世,一连击溃数位小有名气的师兄师姐,夺得魁首。
全场哗然。
惊讶之余,崔时也为她感到高兴。他目睹了少女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与有荣焉。
他混在熙攘人流中,高仰着头,是一如既往的平平无奇。长风卷起高台之上少女的衣摆,她似有所觉,忽然扭过头,垂眸对上了他的双眼。
四目相对,崔时本能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却见少女对他生涩地扯了扯唇角,眼尾稍挑,如沐春风。
尽管从未见过面,她也一眼就认出了不起眼的崔时。
少年微怔,只觉心跳如雷。周旁的喧嚷嘈杂逐渐远去,唯余愈发加快的心跳声。
毫无方向地漂泊在海中,他的眼前突然亮起一抹靛蓝色航标。
生平第一次,崔时有了追逐某个人的想法。
第111章 “嗯。”
自那日少女于宗门大比一举夺魁不久后,又接连传出她结成金丹、被掌门选为亲传弟子的消息。
先头那些对她明嘲暗讽的人画风大转变,“目中无人”变成“气质清冷”,“空有美貌”变成“美貌与实力并存”,淋漓尽致体现了一番什么叫变脸绝活。
连弟子们私下提起她,也不再是轻蔑不屑地评价一句“自视甚高”,而是钦慕又向往地说:“我若是也有裴师叔那般的天赋就好了。”
崔时却略感不忿。
在她落魄时,人们只能看到她的美貌;在她扬眉吐气时,众人将此全部归结为“天赋”,无人在意她也曾在泥泞中苦苦挣扎,也曾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员。
他比谁都清楚,裴师叔能走到今日,靠的都是她自已的努力。
天才只是她众多的标签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即便裴师姐变成了裴师叔,少女也每日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后山中练琴,等待着崔时为她伴奏。
这是独属二人的小秘密。
崔时从起初的毫无压力到后来逐渐难以跟上她的节奏,这其间只过了不到半年。他曾拥抱平庸的自已,现在又将其拒之门外,逼迫自已不断再进一步。??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