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师兄你至少还有百年才坐化呢,快别总想着把昆仑交给我了!”说话间,宫外身影飞速掠来,化作一道流光落在老道的身前。

来者青年模样,身着昆仑道袍,领口绣有繁密金纹。

他满面狂喜,语速飞快,说到最后似乎哽咽了一下:“…明光堂那边来人说,两位师侄的魂灯又亮了!太好了,等伏师侄归宗,我就不用继续憋在昆仑了!”

谁想当这又累又憋屈的掌门啊?这等好事还是留给伏师侄吧!

“什么?你说真的?”昆仑当代掌门观山剑君闻言亦是面露喜色,原本覆在眼下的浓稠阴霾倏然散去,他猛地站起身,激动的胡子都在哆嗦:“那、那两个小兔崽子现在在哪呢?!”

“还在祭山,我来时已经给之前派去的弟子传讯了,想来他们很快就能找到两位师侄!”观山的小师弟泠水剑君喜极而泣:“不枉我天天给我自已…最钟爱的两个师侄烧香祈祷!终于苦尽甘来了…”

“好!”观山大喝一声,原本浑浊黯淡的眼眸霎时熠熠生辉,老态骤消,精神矍铄,整个人像年轻了十几岁般:“真是天道也佑我昆仑!”

作为伏流火和阿宓的师尊,自从半月前这两位惊才绝艳的剑道英才供奉在明光堂的魂灯双双熄灭之后,他本维持在青年模样的外表骤然衰老,一夜白头。

观山剑君修为已臻大乘圆满近千年,若非迟迟寻不得飞升之法,现下早已成仙。多年苦修将他的心境早已磨砺地圆融自如,这世间放不下的唯有膝下的两名爱徒。这二人是几年前观山怕自已百年之后剑术传承断绝,特意在宗内金丹弟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哪个单出来都能吊打同龄人。

伏流火刻苦勤勉,一心向道,颇具才华,加冠不足九年便已至金丹巅峰,不日便能突破元婴,是个十足的可造之材。而阿宓更是青出于蓝,身怀剑骨,及笄之年便突破筑基结成金丹,乃天选修剑之人,除却性格恣意目中无人了些,根本没有缺点。

溺爱孩子的观山剑君对此却笑眯眯地捋着胡子不以为意:“我徒儿可是天才中的天才,狂一点怎么了?师尊支持你!”

伏流火性情清冷,待人礼貌疏远,而阿宓更是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前些日子他二人忽然结伴而来说要一同下山历练,让一直担心他们师门情谊的观山剑君喜不自胜,大呼“老天开眼”,欢欢喜喜地便同意了,谁知不出月余,他们二人的魂灯接连熄灭,观山剑君大受打击,差点原地坐化。

如今得知他们二人依旧活着的好消息,观山剑君欣喜如狂,若不是泠水死命拦着他怕是要当场御剑直奔祭山。

泠水:开什么玩笑你走了我岂不是要替你管理宗门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过,掌门师兄,还有一件事。”好不容易将观山剑君的情绪稳定下来,泠水略微有些吞吐道:“…祭山那边派去的弟子传来消息,说前不久无妄山裴文竹的魂灯也熄灭了,最后指引地点也在祭山…现下那群音修正在祭山大肆搜寻。”

“哦?”闻得此噩耗,观山剑君更加欣喜:“这也是大喜事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昆仑竟然双喜临门!”

昆仑山与无妄山同为仙界强横鼎盛的两大宗门,两宗修的道不同,本没什么竞争关系,但他们不仅无甚往来,甚至两看相厌,连带门下弟子在外遇见也剑拔弩张。

追溯源头还得讲到这两宗祖师爷间的纠纷。

修真界对此八卦有两个版本,昆仑山流传的是无妄山的妖女不知检点,引诱他们的祖师爷后却始乱终弃,扭头又去勾搭须弥山的佛子了,害得深情的昆仑道祖十分痛苦,整日抑郁,以酒消愁,年纪轻轻就为情殉道,身死道消如果六千岁也算“年纪轻轻”的话。

而无妄山对此嗤之以鼻事情的真相明明是昆仑道祖仗着生了一副好面皮,将他们的祖师爷勾引地魂不守舍,就在无妄道祖想要与其结为道侣时却被渣男以“对不起我修无情道”残忍拒绝,她心情郁闷去找好友须弥山的佛子下棋排遣,被昆仑道祖撞见之后反而倒打一耙,四处抹黑。无妄道祖听闻心上人这般可恶无情的行径,每日以泪洗面,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两宗互骂了近万年,还误伤了无辜的吃瓜群众,例如绮香山、合欢岛的媚修和须弥山的佛修。

佛修们倒还好,毕竟无论在哪个版本都是受害者,顶多两宗互喷的时候被拉出来当论据。但媚修们就不一样了,昆仑明里暗里阴阳无妄道祖是媚修出身转修音道的野路子,顺带狠狠拉踩了两大宗门,说她们一丘之貉,全都是觊觎剑修纯阳体质的无耻妖女,得不到就毁掉那种。

对此,媚修们很是大方地应了:“啊对对对,我们就是无耻了,你怎么着吧?”

由此,媚修加入战局,公然拉横幅支持无妄道祖,把昆仑上一代掌门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泠水丝毫不意外师兄冷嘲热讽的态度,但可惜此事还有最新情报:“不过吧,无妄山有个小弟子说在祭山见到裴文竹了,活的…而且,她身边还有三个人,一个陌生的少女,剩下两个好像…好像是两位师侄…”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师兄的神色,窥得后者僵硬的笑脸飞快地表明自已的立场:“不过我觉得肯定是讹传!就算裴文竹运气好活过来了,两位师侄也绝不可能跟她狼狈为奸!这一定是那群音修的邪恶诡计!”

观山剑君那张喜气洋洋的脸登时就拉下去了,他冷哼一声:“…传讯让他们两个没事赶紧回来,离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点。”

“放心吧掌门师兄,以阿宓师侄那么…有个性的脾气,她绝对不会主动和无妄山的人打交道的。”

观山剑君面露得意:“那是自然,我的徒儿远非常人可比。”

泠水:…不师兄我没有在夸她啊你没听出来吗?我在说她的脾气很烂啊!

算了,师兄的盲目溺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默默持剑一礼,转身离开。

习惯了。

第7章 “抱歉。”

作为祭山脚下唯一的城镇,乌镇占地甚广,街道交叉呈网格状十字分布,很是规整。为了避免被各自宗门的人发现而被迫掉马,他们五人等到月上梢头才鬼鬼祟祟地在城镇外围飞速挑了间洞府住下。

仙界修土喜居洞府,魔域修土偏爱阁楼,由于祭山大多数时间都属于仙界治下,乌镇整体的装潢更加偏向仙界风格,少有的阁楼也是近百年才逐渐修建起来的。这洞府虽然简陋了些,好在地方宽敞,装他们几个人绰绰有余,还空了几间屋子。

谢玉昭与他们各自道了“晚安”,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后颈。

月色潺潺,此处洞府远离闹市,周围栽着不同种类的树木,倒也风雅。

顺着小径,她来到了自已挑选的那间石室前,然而刚推开门便怔愣在原地

房间的布局很是简单,中央一个石床,两侧各有一个打坐的蒲团,清冷月辉流淌洒下,似是给整间石室撒上一层柔软的银纱。

如果只是这样,谢玉昭还能勉强夸一句哇塞还不错哦居然还挺ins风捏,但是那正端坐在本属于她的床上,浑身是血的少年又是什么鬼啊?!

那少年身姿似柏,端庄如竹,虽然身上散落着大小血痕却依旧挺直了脊背,身着一袭玄黑束腰束袖的衣衫,干涸的血迹浸染出大片暗红。他样貌清隽,轮廓清晰,苍白的脸颊上布着几道血痕,尖瘦下巴更显单薄。

四目相对,少年似是愣了一下,他喉结微微滚动,音色低哑:“…抱歉。”

谢玉昭人傻了。

…老铁你道什么歉?看你这语气是知道自已擅闯了别人的洞府是吗?我是不是该夸一句哇哦好有礼貌哦?

忙碌一天本就疲惫烦躁,可视线触及到他一身伤痕与血迹,谢玉昭实在无法说出堵在嗓子眼那句“那你就赶紧收拾收拾出去啊老娘要睡觉了”。

似是看懂了少女眼中的抗拒和驱逐之意,他有些难堪地低下头,艰难涩声道:“在下名为少寂…我…我手足筋皆被挑断,一时无法动身…并非故意占据姑娘憩息之地…弄脏了姑娘的洞府,实在抱歉…”

少寂,怎么有点耳熟?等等…

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少女,只觉羞耻难忍,耳尖滚热,只得狼狈敛眸,轻声道:“…劳、劳烦姑娘,把我随意放置外面哪处就好,待我稍微恢复些灵力,便会自行离开,不会在这里碍姑娘的眼…”

谢玉昭再次倒吸一口气,浆糊脑袋瞬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