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嫣才进门,就感受皇帝那清癯的脸上投来的目光,她连忙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
好一个三堂会审。她在心里暗暗地深吸一口气。
萧寰面色如常,带着虞嫣走到皇帝面前,下拜行礼。
皇帝让他起身,声音平静无波。
“子昭来了。”袁皇后将目光从虞嫣身上收回,不紧不慢道,“听说你昨日便回来了,怎不派人到宫中来向陛下通报一声。”
萧寰道:“儿臣回到京城之时,城门已经关闭,故而先在城外落脚。”
袁广没说话,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皇帝看了看虞嫣,道:“这位,便是你府中的那位虞女史?”
虞嫣听到皇帝点自己的名,只得再次行礼:“妾虞嫣,拜见陛下。”
皇帝让她起身,对萧寰道:“寿阳侯所说之事,你大约都知晓了,可有甚话要说?”
这话语缓缓,不辨喜怒。
但萧寰知道,皇帝摆开这阵势,就是要听自己的解释。
“寿阳侯一派胡言,皆为诬告。”萧寰正色凛然,“父皇明鉴,王妃去年已经离世,葬入陵中。就算她是罪臣之女,也不该编出这等荒诞之言,污蔑死者。”
“如此,这虞氏与王妃生得如此相像又如何解释?”寿阳侯说罢,也向皇帝禀道,“陛下,方才臣已将王妃真容像奉上,这几个滕氏家中的老仆亦在场,可当面对质,请陛下明断。”
这话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虞嫣的脸上。
萧寰不紧不慢道:“世间相像之人多矣,就算虞女史与王妃有几分相似,寿阳侯又如何断定她便是王妃?”说罢,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道,“据孤所知,这些人都是寿阳侯寻来的。寿阳侯既有本事用刑将人屈打成招,这些所谓证人,说话又如何作得准?”
袁广道:“殿下是决意不肯认了。”
萧寰道:“无中生有之事,孤如何认?莫非寿阳侯要似对付陈康一般,屈打成招?”
袁广道:“陈康自知有罪,已将所有之事供认不讳。”
“屈打成招,莫非也可作为证供?”萧寰冷冷道,说罢,转向皇帝,“父皇明鉴,寿阳侯为诬陷儿臣罔顾王法,拘押儿臣家中仆人,擅用私刑,其所言之事,不可采信。”
皇帝不置可否,只看着虞嫣。
“朕听闻,虞女史是京畿人氏?”他问道。
“正是。”萧寰即刻答道,“父皇,儿臣上次受伤,若非虞女史施救,绝无生还之机。”
寿阳侯却冷笑一声,不急不慢道:“京畿人氏,却不知是京畿何处?”
虞嫣听得这话,心头咯噔一响。
她和萧寰起初商议的对策,就是抵死不认。这个世界没有DNA验证,就算扒开坟墓看,半年过去,里面的尸首也腐化了,根本不能辨认面容。如此一来,只要他们一口咬定虞嫣只是长得跟王妃相似,那袁广也没办法。
唯一不好对付的,就是虞嫣的来历。
虞嫣当初为了方便,给自己编的身份太近了,只要有心去查,不难发现这是假话。而袁广动手这么快,萧寰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能马上布置得完美无缺。
萧寰道:“女史的家,就在安乐县,父母双亡,只剩她一人。”
“只怕不是吧。”袁广冷笑一声,让人将几本厚厚的籍册呈到皇帝面前,道,“陛下,臣已经将安乐县所有户籍名册搜罗出来,着人翻遍,寻找这位女史名姓,一无所获,这位女史并非来自安乐县。”
果然。
虞嫣的心沉下。
萧寰正要开口,却听虞嫣幽幽叹一口气:“殿下,不必再隐瞒了,既然寿阳侯已经识破,再辩解也是有弊无益。”
说罢,她在皇帝面前跪下,深深一拜:“殿下并非有意欺君,一切罪责,都在妾身上,请陛下降罪。”
这话出来,包括萧寰在内,所有人都怔了怔。
“哦?”袁皇后目光发亮,随即道,“你究竟是何人,还不快快招来。”
虞嫣抬头,道:“妾乃广陵国人氏。”
袁皇后的目光定了定。
“广陵国?”周贵人开口道,片刻,又看向萧寰。
萧寰极力压抑着心中翻滚的疑惑,面色平静地盯着虞嫣的后脑勺,想扒开那里面看看她到底又想出了什么鬼话。
“正是。”虞嫣道,“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有的是时辰。”这时,皇帝忽而道,“你但说便是。”
虞嫣应下,却露出娇羞之色。
“此事,要从八年前说起。”虞嫣道,“妾本是广陵国江都县樊川乡人,父亲姓虞名衡,医术精湛,乡人都叫他虞神医。”
这位虞神医,是虞嫣在医帐时跟广陵籍的军士们聊天时知道的。那时,她还特地打听了这位虞神医的许多事。那军士说他平日在山林中隐居,平日不知所踪,是个难寻的人物。并且那军士还告诉她,他出来参军的时候,那位虞神医已经去世了。
“妾母亲早逝,父亲出门行医之时,便只留妾在家中。”虞嫣道,“那是一个雨夜,父亲不在家,妾正要入睡,忽而听得仆人禀报,说有三个旅人路过,想来借宿。妾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好收留外人,可借宿的人说,天色已晚,他们打猎迷了路,无处可去,求妾容他们住一晚,第二日一早便会离开。妾见他们说得诚恳,便让仆人收拾出一间屋舍来,再供些饭食。”
话说到此处,众人倏而明白过来。
“广陵王殿下也在那三个借宿者之中?”周贵人问道。
“正是。”虞嫣说着,含羞带怯地朝萧寰瞥一眼。
萧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