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人占领雍州城的第五日,府外隐约有消息传来,称雍州军已整顿北上,将重新夺回雍州城。侍女们即便激动欢喜,却不敢在李春风面前展露,谁知用晚膳时,李春风那空洞的眼睛主动望向她们。
“重夺雍州城,已不可能。”
她冷不丁说出这句话,一言就穿透了侍女们的心思,一位胆小的手中的杯盏已落在地上。
清脆的破裂声惊动了整个屋子的人,其他几个都齐刷刷跪在地上。
李春风并未理会她们,她回头看了看窗外,继续说:“耶挈那占领雍州城,将城内粮食财帛抓在自己手中,为的不是撤兵,而是以雍州城为据点继续南下。平原最利骑兵冲击,雍州军与北人骑兵若相遇,孰生孰死,还未可知。”
侍女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认错,哆嗦着说:“我等伺候姑娘,绝无二心!”
李春风沉默未语。
不过一瞬的寂静后,侍女们尚未发觉端倪,一阵劲风破窗入,烛火忽闪,一明一灭之间,李春风已消失在原地,只剩窗牖晃动,是她刚刚翻出窗棂时所带动的。
众人扑到窗边去看,只隐约见李春风追着一道黑影翻出了院墙。
李春风紧跟着那黑影,他身手矫健,且熟知都督府内的布防守卫,两人追逐的路上,他并未惊动都督府上任何人。
他似乎不是在逃,而是在引导李春风跟随他去。
两人翻出府院,隐入黑暗混乱的小巷。黑影左躲右闪,最后钻进了一条断头巷。李春风紧接着赶来堵住了他的退路,不待黑衣人亮明身份,李春风已从腰间拔刀,冲着对方的面门一通凌厉的飞刺。
黑衣人只是同她周旋,低声说:“你知道我在外面,那些话,你是说给我听的。”
李春风不答,银刃飞舞。黑衣人沉默片刻,似在下定决心,只见他迅捷躲过李春风一击,手一扬,一把白色粉末扑得李春风满面。李春风的攻势瞬间软下来,趁此机会,黑衣人纵身跳上矮墙,他扯动机关绳索,一道大网从天而降。李春风想要挣脱时,黑衣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紧绳索,将她牢牢裹在网中。
黑衣人一脚踹飞了李春风手里的刀,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白绢,塞到李春风嘴里。
这么做倒有些多此一举,毕竟李春风方才吸入了他洒出来的迷药,此刻神志已模糊,剩下的力气不过够她对他翻个白眼而已。
待李春风彻底晕过去,不再挣扎,黑衣人轻轻送了口气,扯下面巾,露出裴然英朗的面容。
北人在雍州城劫掠已止,今夜是第一个难得平静的夜晚。李府的废墟中,裴然升起火堆,火光映照着昏睡在旁的李春风。她此刻沉静的模样,全无清醒时的戾气,仍同当初一样。
整个 0512 系统只有他们三个高级意识,李春风是如何被控制的?若李春风会被控制,他会不会也被控制?
裴然正自思忖时,李春风蓦地睁开眼,空洞的目光如地狱而来的索命恶鬼。裴然与她四目相对,背心紧跟着一冷。
但他没有躲闪,而是更仔细地望向她的眼睛,仿佛想要从那阴森的湖面看出一丝明朗的柔光,亦如她原本一样。但李春风只是定定望着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裴然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哽在喉口,最后只是凄然一笑。
“反正你也不认得我。”他忽然伸手,将手上的黑灰飞速抹在李春风脸上。李春风气得嗷嗷大叫,龇牙咧嘴,恨不得吞了他。
裴然观察着李春风的神态和姿势,一棍子戳在她的额头上,李春风如何挣扎都无法躲开这根棍子的控制。
此时,树林中响起异动,裴然和李春风的神色都变了。裴然来不及细想,随手抓起地上的杂草木棍等,和着湿土塞进了李春风嘴里,避免她呼救将敌人引来。在李春风呜呜咽之时,裴然熄灭了火堆,将李春风扛在肩上,躲进了灌木深处。
响动越来越近了,是数匹马儿的踩踏之声。裴然屏息凝神,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确认来者不过三人,应当不是雍州城内追上来的敌人。他轻轻松了口气。
便在这时,那三匹马忽然勒马停驻,距离裴然和李春风方才生火的地方并不远。
裴然听见三人叽叽咕咕商量了一大通,均下马准备休息。裴然不敢久留,扛着李春风悄无声息地躲得更远了。
待他照着南边走了不知有多久,似乎已将那三个北人彻底甩开。肩上的李春风开口,语气单调冰冷。
“他们是北人的斥候,准备去灵山打探情况的。”
裴然身子一顿,找了一处平坦之地,将李春风扔了下去。
李春风吃痛,发出一声闷哼。裴然“唰”地一声点亮火折,映着李春风的脸,似乎想要将她看得更仔细些。
但李春风的眸子里只有冰霜。
“你不去灵山报信,难道和我一样,想看他们死?”她说着,扯出一个冰冷的笑。
裴然不解,问:“从我遇见你,你就一直在说‘死’。你究竟为什么想要他们死?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李春风只定定盯着他,不说话。
这或许是裴溟轲控制李春风的设定?裴然暗暗想。
“我不去灵山,是怕你跟着去了,小命难保。”
李春风冷笑,似乎裴然讲了个十分荒诞的笑话。
“没人能杀了我。”她是这个系统的主人,李通等人确实杀不了她。裴然不知道她本人的意识在何处,也无杀掉她的可能……可裴溟轲就能行吗?
裴然带着诸多疑问,吹灭火折,与李春风暂时在这野草丛中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他便带着她,飞快赶往灵山。
灵山为紧临雍州的要塞。北人想要南下入侵,此处是必经之地。从雍州城往灵山的路上,许多百姓正在逃难迁徙。甚至有成队的梁军放火烧掉沿路的粮食、草地,避免给北人留下任何的物资。
裴然一路都没有停留。傍晚时分,他和李春风赶到了灵山城城门外。
然而,尚未至宵禁十分,灵山城已城门紧闭。还有成群想要进入城内的逃难百姓没能进城,在城门外不住哀求。
守城士兵态度坚决:“灵山闭城,任何人不得进入。”
“军爷,行行好吧,若是北人过来了,我们只有被马蹄踩死,被杀死扔进锅里煮肉吃的份儿啊。”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哭诉凄惨,周围人都跟着附和。
裴然拉着李春风,挤开人群,对守城士兵道:“我乃李通将军部下,捉拿到敌军重要的人物,要立刻求见李将军!”
听见有敌军的重要人物,百姓们不觉朝后退了两步,先前带头哭诉的中年男人好奇地打望。
守城士兵疑惑地瞥了裴然一眼,又看向李春风。
裴然立刻将李春风往前推了半步,并绞住了她肩臂,说道:“正是此女。她是北人特勤身边的杀手,雍州城破时,就是她率先在城内呼应。李将军的家眷也死在她手里,我特奉命将她带给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