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牺牲了。”
裴然愣了愣,他知道,蒋晨不会将无意义的话重复两遍。何况,他是最了解李春风的,比裴然都了结得更多。
“指挥员,抱歉……这是什么意思?”
蒋晨抖出一支新的烟,夹在了指尖。
“她已经牺牲了,特战队已发现 Z 组织的新基地,先头放入的生物摄影传回的监控信息里……”蒋晨长喟一声,遗憾说,“我们发现了李少校的遗体,她没有生命体征……已经死了。”
裴然感到一股冰冷的力量,从他发麻的头皮一路向下,顺着脖颈、手臂和大腿,最后传到脚底,将他整个冻得僵硬。
他眼前忽然全是在 0512 系统中的那个李春风,那夜在花园的秋千下,她蓦地回过头来绝望地看着他,说……
“我们将协助特战组,彻底扫荡 Z 组织,并接手他们的虚拟生命设备。”
裴然的思想终于冲破了寒冰,他问道:“这一次,能抓住‘鱼’吗?”
“必须抓住他。”蒋晨的声音低而有力。
是的,必须抓住他。裴然点头,说道:“指挥员,我恳求加入。”
蒋晨本就是要他加入的,否则不会在会议结束后,专门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但蒋晨还是反问:“你不怕见到她吗?”
“我们尽快控制鱼,她留在虚拟时空中的高级意识,就有机会能够摆脱被鱼的控制。我不怕见到她,我要去接她回家。”
裴然说罢,朝蒋晨行礼,说道:“我等待指挥员的命令,时刻待召。”他说罢,转身离去。
蒋晨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的背影,唤了声“裴然”,裴然闻声回头,蒋晨问:“你是基地的战士,你明白吗?”
“我明白,指挥员。”裴然顺口答道。
蒋晨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摆手让他先下去了。
…… 天地一片漆黑,仿佛太阳从不曾来到这片平原。
寒风冰冷刺骨,呼啸而过,将火把上的烈焰,吹得颤抖低俯。十来把火焰,却无法照亮从望村出来的路。
李春风跟在送葬的队伍里,目光穿过叠叠肩头,牢牢紧盯着抱着灵位走在最前面的裴溟轲。
她有一种预感,几乎是油然而生的,老裴下葬后,裴溟轲会有所动作。
在裴家这几日,通过裴娘子和小碗, 李春风已知道老裴失踪前后的事。
老裴应当是觉察到裴溟轲的变化,毕竟这是他悉心教养大的孩子,和李通对李昀颉大不相同。加之小碗之事,老裴同裴溟轲意见相左,二十多年来,父子两人头一次起了龃龉。从小碗处得知李春风在雁山寺修行的消息,他赶来见李春风,定然是希望李家人出面将小碗接走,避免酿成大祸。或许他还有别的话要对李春风讲,但李春风已无从得知了,裴溟轲定然是那个时候对老裴下的手。
但老裴并不是他的目标,李春风才是。但如果没有老裴,李春风也不可能乖乖出现在望村,留在他身边,压根不离开。
想到此,李春风胶着在裴溟轲脊背上的目光,更加犀利。
李春风走在寒风里,脑子里自然而然,又想到宋不知。他这几日都没有出现,李春风不知他是生气了,还是有别的打算。谁知昨日,慕烟传来消息,告诉李春风,宋不知将要启程去长安。
这个决定十分突然,去长安是为了整个系统的任务而进行的,还是说这也是宋不知在此处不得不遵循的规律?若宋不知愿意过来告诉她就好了,但他估计气得不轻。
想到他们最后分别时的场面,李春风垂眸,陷入更深的沉默。
送葬的队伍进入峪山,风被树林遮挡,势头骤弱。众人沿着山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老裴的棺材在众人的见证中封入地下,嚎啕哭喊在林间飘荡。李春风向东望,天边有一丝光亮破出,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入土大事已成。裴娘子和小碗,同村民一道离去,裴溟轲仍跪在墓碑前,坚持要多陪父亲一会儿。
村民们夸赞着裴溟轲的孝顺,逐渐散去,林间越来越安静。最后,只剩下李春风一人,环胸依靠在树干上,默默盯着他的背影。
“想必你已知道,裴先生是怎么走的了?”裴溟轲的身形未动,那声音也好像从林间传来。
李春风缓缓走上前去,问道:“你想要什么?我和你做个交易。”
裴溟轲好像笑了一声,但除了那瘦削肩膀轻微的抖动,没有别的痕迹证明他曾笑过。
“春风,这样很没意思的。”裴溟轲撑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他转过头来,那苍白的脸上带着死亡的青色,让李春风内心作呕。
“你是战士,你这样是投降,是认输。裴然知道了怎么办?你怎么和他交代?”
“裴然”两个字如同一道强力的声波将李春风击中,浑身上下都跟着震颤。
她倏然冲上去,一把揪住了裴溟轲的衣领,掌间的力道扯得裴溟轲的身子跟着歪了一头。但裴溟轲毫不躲闪,反而十分愉悦地欣赏着李春风的震惊和愤怒。
“你把他怎么了?”
“你何必担心他,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裴溟轲说,“他有组织保护,他是英雄,他绝不会被抛弃。而你,什么都没有,除了我,没有人在意你。你在他们的世界里早就不存在,你还担心他呢?”
“我问你的是,你对他做了什么?”李春风后槽牙咬得咔咔响,瞪着裴溟轲,神情几乎扭曲。
裴溟轲的眼中闪过一丝热情,说道:“我什么都没做,相反,他可能就要对我做些什么了。”
李春风静静盯了他半晌,松开了裴溟轲的衣领。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但我有条件。”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我保这里的人。”裴溟轲觉得太可笑了,“你一旦消失,他们都会消失,李春风你会不会太天真了?”
“你究竟听不听得懂我说话?”李春风对他真是不耐烦,“对于别人来讲一定是天真,对你当然不是。连我现在的肉体,都是你创造的,为我留住这个系统,很难吗?”
裴溟轲默了默,神情微缓,已不显得那样刻薄。他缓缓来到李春风面前,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触,李春风没有躲闪。裴溟轲眼中明光闪过,他捧起李春风的脸,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只是那个吻,冰冷而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