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空的灵脉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垮塌,从上空俯瞰,整座高耸的瓮亭山于烟尘滚滚中塌入了地下,徒留一条百丈深的沟壑。
四道流光自废墟中飞出,江琢还扯着安博仁的领子狂甩:“快让你叔父停下来别发癫!”
安博仁都快哭了,“他不听我的啊!!!”
瓮亭山已经不是持月符宗宗门的领地范围了,为避嫌,剑宗在琅洲仅有一处避难所,也不在这附近,大雨便无遮无挡的冲刷着此间的一切,透过结界,谢檀衣看见瓮亭山山脚有一处小村庄,稀稀落落的三十多栋小房子,百余包裹着蜡的尸身立在连绵的雨雾中。
锦鲤精在洞府附近也设立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里面是附近村民送来的小孩,锦鲤精死后,留下的灵力消散掉,那些小孩也死了。
妖尚且有一丝悲悯,人却比妖还要面目可憎。
兰时划破雨幕,剑光带着凛冽至极的杀意,转瞬便到了安通海面前,近战已是避无可避,安通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手上却颇有章法的祭出符篆,身前立时出现了几个防御型的微缩法阵,剑锋擦在光华流转的阵法上,火花忽明忽灭,那阵法又化为杀招,数根锐刺疾射而出,擦着谢檀衣的鬓发掠过。
旋身,借力挥剑,这看似寻常的一招剑式中却隐含风雷之势,带着一往无前的战意。
然而安通海不愧是历经过仙魔之战的人,他接下这一剑后借力后掠,强忍着内府的震荡和剧痛,甩手祭出一张符篆,又一条灰蓝色的蛟龙凭空出现,咆哮着撞上谢檀衣的剑。
像迎面撞上一座山,兰时脱手而出,谢檀衣倒飞出去数丈远,唇角浮现一丝嫣红,修长的手指并为剑诀,迎上那扑来的蛟龙,剑意纵横,龙身寸寸龟裂,灵流漫卷而过,连雨水都停滞了一瞬。
安通海被反噬,喷出一口鲜血,他还想再祭出符篆,却惊觉体内灵力混乱开始溃散,然后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缓缓低头,一柄碧色长剑自后方穿透他的胸腔,鲜血沿着剑锋自高空与雨水一并滴落,化作一蓬绯色的雾气。
“嗬……”他张嘴,大股血沫涌出,枯槁佝偻的身体晃了晃,笼罩在周身挡雨的结界明暗两下,便灭了下去。
失去灵力的身体再难以为继,自高空坠下。
安博仁大叫一声,冲上去捡他叔父的尸首去了。
他未必有多么伤心难过,只是自此以后,符宗再没有渡劫期的宗师了,九洲大陆上,唯有剑宗,一门两位渡劫期的宗师。
谢檀衣也落下来,江琢赶紧迎上去扶住他,“檀衣,你如何?”
谢檀衣脸色不太好看,但气息仍是平缓的,略一摇头道:“无碍,师叔,我们直接请安博仁去剑宗。”
安通海已死,剑宗也“仗势欺人”一回,把安博仁带回剑宗去,他知道或不知道安通海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要确保“观山海”尽快完成,不能再出差错了,安博仁必须与剑宗同心协力,无论他是自愿还是被迫。
江琢也反应过来了,恨得咬牙切齿,“早知道就该早点弄死安通海这老鬼,把安博仁绑琅洲去。”
谢檀衣摇头。
江琢说的也是气话,那样做只会引起琅洲与旭洲、溯洲的内战,最终的结果就是雨还没下,人心先乱。
他起身,摩拳擦掌的准备去“请”安宗主。
谢檀衣猝然抬眼,望向那道新出现在大地上的“峡谷”,一股恐怖的强大力量,正从那峡谷中升腾起来,庞大的压迫力,竟然令他感到难以呼吸。
安博仁身前,安通海的尸体抽搐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
从寒洲赶往旭洲,最短距离是要穿过一望无际的大海,平时海上便是巨浪滔天、凶兽横行,更何况现在正在下雨,整个海面上没有一处能落脚补给,大乘期都能生生给熬死。
季云涯只能先北上赶往溯洲,从溯洲再去旭洲。
溯洲境内有两个大宗门,药宗和聆音岛。
药宗宗主孟康年虽为医者,却和符宗宗主安博仁臭味相投、脾性相近,无利可图之事他从不做,雨落下来,他只护住了灵石矿脉与几座大城,其他一概不管,也不许剑宗“多管闲事”。
聆音岛的董自春倒是想救人,但心有余而门下弟子不足,好在这老爷子尚有几分心胸,接受了剑宗的援助。
奈何溯洲潮热多雨林,平原广袤无山地,当地百姓的住所大多注重通风透气,雾气渗入轻而易举,没有山自然也没有山洞,挖地窖躲避也是行不通的,土地太过松软潮湿。
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仿若人间炼狱。
季云涯一直知道自己缺乏共情他人的能力,他带着刑律堂四处缉拿凶犯、除魔卫道,他待同门亲厚、待百姓宽和……
他做这些只是因为,谢檀衣喜欢这样的他,他师兄走在这样一条路上,而他想要与师兄同路。
在溯洲与旭洲的交界处,他看到一对儿拥抱在一起的蜡像,突然想起分开前,他和他师兄的对话。
“结界破的那天,我就抱着你,这样很多很多年后,我们就会变成一大团亮晶晶的灵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会分开。”
他恍然间明白了,他师兄为何总让他去红尘中走一走。
溯洲到旭洲仍要过一片海峡,这里雾气尤其浓厚,季云涯只得放慢御剑的速度,正专心赶路时,那沉寂已久的心魔突然又跳了出来。
“你得快点!”这鬼东西声音难掩焦急:“谢檀衣有危险!”
季云涯沉下脸色,冷声道:“你敢拿我师兄的安危挑衅我?”
“我挑衅你爹!”心魔急切道:“他有危险!我能感受到,你个蠢货能不能再快点!”
季云涯骂:“闭上你的狗嘴!你怎么知道我师兄那边的情况?!”
他嘴上骂着,御剑的速度却快了一倍,大雨拍打在灵力流转的结界上,腐蚀出一片坑洼。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魔在他脑海中喃喃自语:“我就是能感受到,他受伤了,伤的很重,不然不会元神受创……”
风徵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季云涯将灵力催动到了极致,他被心魔一句话乱了心神,却仍在嘴硬,咬牙道:“我与他有道侣灵契烙印在彼此的元神上,我都不知道他受伤了,你怎会知道?!”
他低声重复:“你不知道……他不会受伤……你是想乱我心神,趁机作祟……”
心魔冷声道:“道侣灵契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元神是否还存在于世间,等你察觉到异样,他应该已经……”
季云涯:“闭嘴!”
心魔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