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对此忿忿,但宋撄宁却觉得正和她意。

此刻若真要让这位节度使前来,她还不知该如何应对。

直到下方的不少老臣已经开始摇摇晃晃面色发白,礼官终于将厚重的贺词念完,在一片万岁声中,宋撄宁带着几位重臣和宗室,一同去往太庙祭告先祖。

龙辇里有紫宸殿小宫女们提前备好的点心,免得她饿得头晕。

想起上一次讨许长敬大捷,她就险些在列祖列宗面前摔跟头,还是崔望熙扶了她一把。

而今,因着几位宗室在侧,崔望熙站得就离她远多了,只能隔着人群匆匆一瞥,她的左右手分别是两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亲王,宋撄宁不敢耽搁,匆匆祭拜,生怕这二人饿晕在太庙前,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殿内飘着浅浅的檀香味,轻烟袅袅,冕服厚重,但好在宋撄宁穿过不少次,已经习惯许多。

列祖列宗保佑她能早些砍下贺兰错和独孤炽的脑袋,坐稳帝位......也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将香柱小心插在炉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往麟德殿。

幸好一切顺利,并未出现什么意外。

默默估算着接下来的流程,大宴之后,去一趟政事堂,今日便算结束了。

随意尝了几口卖相精致的菜肴,下方便传来了一声“圣人”。

宋撄宁循声看去,果然,崔望熙的身影站在殿中,他遥遥举杯,“愿大邺海晏河清,圣人诸事安康。”

他竟还真抢了先,记下了她那日的话。

“借崔中书吉言。”宋撄宁仰头把酒饮尽,看着席上蠢蠢欲动地朝臣们,暗自苦笑。

舞池彩带飘飞,时下人们爱胡旋舞,宋撄宁无心欣赏,醉醺醺地撑着头,符染悄悄送了醒酒汤来,她才感觉耳目清明了不少。

朝一旁的宫人招招手,指着案上的酒壶道:“去给蓬莱殿送些吧,叫他多出去走走,朕不拘着他。”

暮云低垂,雪色莹莹,宋撄宁带着满满一箱赤金贺岁帖,慢悠悠地去往政事堂,帖子上是御笔亲书“普天同庆”,以昭示君恩。

屋内的众人正闲聊着什么话,难得没有像往日一样争得脸红,宋撄宁落座后,开始一一给她的臣子们发贺岁帖,崔望熙,傅善平,卢桓,谢翼......

一派其乐融融之时,傅善平忽然盯着崔望熙身后,神色迟疑。

“崔中书的属下,怎么......”他皱了皱眉,“举止颇有些”

崔望熙立刻转头看向崔岐,只见他面露慌张,袖子微微鼓起,下一瞬,厚厚的一沓书信散落地上,其中几份顺着崔望熙肩头滑到他面前的桌案,又似翩舞的蝴蝶,飞落中央。

众人心神一凛,定定地看着眼前变故,不敢出声。

崔望熙默默阖上眼,刹那,已全然明白。

这是许久之前,本应被销毁的,他与霍昇等人的信件。

崔岐一直私下收着,只待良机。

为什么宋撄宁和他会在那个杂耍摊出事,为什么巡幸之时,猎苑埋藏了刺客,为什么崔岐知晓宋撄宁不曾因遇袭而责罚他,言语间颇为怪异。

他犹记得,计划着要陪撄宁逛街前,特意让崔岐去打听了一番,盼着撄宁能开心,平祥街的杂耍摊,也是崔岐告知的。

以及为什么......初雪之夜,那个刺客如此熟悉崔府。

甚至还有梦中,军机为何莫名泄露,延误了回京的时间,导致了撄宁出事。

他算无遗策,却独独忽略了身边的人这个陪伴他十数年,一起读书长大的伙伴。

是无话不谈并肩作战,也是背后一刀暗箭难防。

来自最信任之人的绝杀,令他无路可退,鲜血淋漓。

政事堂内寂静无声,空气似乎凝滞住,众人预感到状况不对,心跳得飞快。

最终,傅善平缓缓走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书信,展开,细读。

宋撄宁看着眼前的变故,想到崔望熙所说,身边那个一直没找出的叛徒,原来如此。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细细密密的疼痛提醒了她。

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不仅是崔望熙,连带着霍昇,她都无法保下,

傅善平的眉头紧紧拧起,感到巨大的震惊,他难以置信,继而捡起第二封、第三封......

“崔中书,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他的声音冷然,带着无边的怒火。

信中一字一句,皆是对座上君主的忤逆与背弃,还提到了崔家和陇右的重重布置准备,令人胆战心惊。

一朝中书令,居然谋划着篡位夺权,统御天下?

几步之外,谢翼也接过几张信纸,堂中的目光尽数落在崔望熙身上。

“崔相。”宋撄宁深吸一口气,“此事可有误会?”

他才思敏捷,聪慧冷静,应该能有话应对吧?

傅善平当即喝道:“岂有误会之说?证物在此,其上更是崔中书的笔迹,谁人不识?陛下仁慈,才叫这样的不忠不义之臣还能坐在这!”

此言一出,宋撄宁便知今日已经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但仍是抬手制止傅善平,再问了一遍。

“崔相,朕允你解释。”

允你喊冤叫屈,推卸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