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寻烟下马车时,抬眸瞧见姜府,像是瞧见了另一座牢笼。

姜府轮到姜寻烟这一辈,子嗣颇为旺盛,嫡系只有姜寻烟和一个嫡兄,但往下排,庶出却有三子两女,只是姜夫人理家手段了得,那几个生了孩子的姨娘全都被打杀出府了,孩儿都留在姜夫人膝下长大,与姜夫人亲子无异。

孩子足够多了,便不需要生了,后迎进府内的鲜嫩姑娘就都被灌了绝子汤,一个都生不下,全都是姜老爷的玩物,不受宠了便被随便丢出去,或者配给小厮,然后再买新的进来。

姜夫人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沾沾自喜她觉得自己管家很好,因为她主母的身份无人动摇,姜老爷日日都有鲜嫩可爱的姑娘享用,也觉得后宅内好,整个姜家子嗣旺盛,阖家欢乐。

但姜寻烟不喜欢。

姜寻烟自小便在这后宅长大,看了一肚子的宅斗手段,越看越厌烦。

那些女人们缠动心思只为了争男人的宠爱的事,她瞧见都想吐,所以她当初才会嫁给谢云书。

她生来就是个傲气的姑娘,她想,她要一个独属于她的人,可以没有权势,可以不聪敏上进,只要是个喜爱她的好人,与她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便可。

她未嫁时也是名动京城的姑娘,不知多少上位人家求娶,但她怕高嫁过去,难免要忍受夫君纳妾生子,要与其他女子争抢夫君,便不曾嫁,恰好又碰见了谢云书。

她得了那翩翩公子的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春心萌动,以为自己遇了良人,且谢云书瞧着前途无量,必成人中龙凤,就这样,她下嫁给了谢云书。

说起来有趣,别看谢云书得势时,姜府对谢云书百般推崇,但其实最开始姜寻烟要嫁给谢云书的时候,姜府对谢云书百般挑剔,觉得不如将姜寻烟嫁给一些权势人家去好,甚至还经常给谢云书难堪。

那时候,姜寻烟夹杂在地位高的娘家与低嫁的夫家之间,还颇为难做。

姜寻烟本以为谢府和姜府会一直有矛盾,但是谁能想到,谢云书一站起来之后,谢府和姜府立刻蜜里调油,姜寻烟反倒成了那个多余的。

不过她那时也是天真,只以为低嫁的事儿会少些,但谁料呢,这低嫁的腌臜一点不比高嫁少,选错了人,不管是高嫁低嫁,都好不了。

更天真的是,她以前还以为姜府虽然压抑,但也该有些亲情,但现在明白了,什么都没有。

不管是姜府还是谢府,都只有权衡利弊下的抉择,或许偶尔会有寡淡的一点甜滋味儿,但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这样的地方,容不得人有半点天真,所有浓烈的真情都会在你来我往针针计较的算计之中渐渐消磨,剩下的,就是服从这套规矩的人。

她这一生,都是被权衡过后,放弃的那个。

等到了现在,谢府要出事了,双方的局势便又颠倒了。

姜寻烟迈入那宅门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一定会脱离这里。

她活了两辈子,闹过疯过死过,什么都尝过了,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她没办法永远在这样一个精美牢笼里死去,她终其一生,也无法如同姜夫人一样顺从的跪下。

她是要自由与自尊,才能活下去的人,旁人不爱她,她就自己来爱。

“大小姐这些时日未曾回来,大夫人一直惦记着您呢。”旁边负责接引的小厮退下后,换上了伶俐的丫鬟,是姜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笑眯眯的与姜寻烟说道:“您来的早,大夫人现下还未午休呢,带您去院里,正好能瞧见。”

姜寻烟情绪浅淡的颔首。

大丫鬟也早已习惯姜寻烟的静,并不在意姜寻烟的冷淡,只一路向姜府内引。

姜府虽算不得什么百年门楣,但好歹也是京城四品,所住之处亦差不到那里去,飞檐碧瓦,红砖灰墙,三进三出的大四合院官邸,前厅内宅由一道竹林为墙,穿过静谧的竹林,便是姜府的内宅。

内宅也分两处,东苑是姜老爷常住的地方,此处豢养各色美妾,西苑是姜夫人带着几个庶子庶女所住的地方。

姜寻烟与姜老爷素日里甚少相见,她是在姜夫人膝下养大的,要见,自然也是去西苑见。

走过两条长廊,途径花园后,姜寻烟最后在姜夫人的西苑东厢房内见到了姜夫人。

姜夫人正在东厢房内盘账本,姜寻烟回来时,姜夫人抬眸望了她一眼,面上便浮出了几丝高高在上的、长辈教训晚辈时独有的得意模样来,她道:“我给你那两个妾,用的可算是顺手?”

说话间,姜夫人抬起下颌,教训她道:“为娘早便与你说过,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什么情情爱爱的,哪有能吃的久的?全都不如你手里的银钱!我见识过的事情比你吃的饭还多,事到如今,你也该懂事些了。”

姜寻烟进门来后,听闻此言,神情淡淡的抬眸看了一眼姜夫人。

姜夫人说的是她之前要和离的事情。

她知道姜夫人想做什么。

发现女儿不听话了,第一反应便是打压教训,言语讥讽,压到姜寻烟听话了,姜夫人便满意了。

在姜夫人眼里,姜寻烟比之东苑里那些妾室没什么不同,都是后宅中的人,都要以后宅中的手段镇压,她就算是姜夫人亲生的,姜夫人也是用一贯的手段来控制她,叫姜寻烟向她低头,她才舒坦。

这就是姜夫人与姜寻烟之间一贯相处的方式,只是以前姜寻烟没嫁人的时候,还并没有如此明显,等到姜寻烟嫁人之后,生出了逆反的心思之后,姜夫人才逐渐变得不可理喻。

她急迫的,想把姜寻烟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母亲说的是。”姜寻烟安安静静的站在房中,温顺的回了一声:“女儿已知错了,日后,女儿自会好生做谢家妇的。”

姜夫人的面上便涌起了满意、欣慰,混着几分得意爽感的笑容,对着姜寻烟道:“你啊,日后只要听为娘的话,自会有你的福享。”

姜寻烟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说着,姜夫人又道:“还有一件喜事,便是你父近日马上便要升官了,到时候,便是谢云书,也要弱上你一头。”

姜寻烟站在一旁,听见此事时,便知是遇到了上辈子同样的事,她心底里掠过几分嘲讽,抬眸看向姜夫人,问道:“哦?竟有此事?”

她父,也就是姜老爷,在工部左侍郎这个位置待了七年了,现在工部尚书要致辞了,姜老爷拼命活动,四处送礼,想向上攀一攀。

只是这等大礼,将姜府阖府上下都掏空,也拿不出来。

姜大兄上个月刚生了嫡子,大肆操办过一次,姜府手里银钱不够用,此等隐秘事,亦不好出去宣扬借钱,便想与姜寻烟这个外嫁女弄些银钱回来。

姜寻烟走的时候,带走了不少嫁妆,合计三千两左右。

她到了谢府之后,她的嫁妆便全由谢云书打理。

谢云书是会打理家业、十分能算账的人,暗地里还和不少生意人有往来,他不嫌弃商贾出身,只要有钱,他都干,所以谢云书短短两年间便将姜寻烟的嫁妆翻了五倍多,若论起来,姜寻烟手头的银子不少,但有一部分,却是谢云书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