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俯视着闹事逼宫的臣子们,问他们:“你们说本宫没有资格触碰这象征着国运昌盛边关永固的长明灯,那你可知如今晏国的边关是划定国界的?”
臣子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应答。
他们当然知道,这边关是定北侯打的,每一座城池都是征战而来,每一寸国土都由他划定,只是这话眼下一旦说出了口便是落了下风。
所以他们只能移开视线。
颜鸢笑了出来,她当然并不指望他们回答,只是继续问他们:
“这江山我父亲能打,为什么这长明灯我却点不得?”
“你们口口声声国运,知道国运是怎么来的么?”
“诸位大人不会当真以为,国运是在帝都城里点一盏灯,问老天爷祈求便能得来的吧?”
场上安静如死地。
僵持了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有人站了出来,艰涩开了口:
“即便是特殊的时境,作为领兵之将,也该仁慈为先,方能青史留名。”
“不论如何,百姓无辜。”
“杀人如麻本就是罪业!”
那人说得吃力,哆嗦着搀扶着尉迟老头。
颜鸢看着他们,眼里噙着露骨的嘲讽。
这群在帝都城里养尊处优的文官,他们早已经忘记了这世上还有战争。
他们一个个素衣洁净,挺着高傲的头颅回顾往昔,口口声声都是百姓无辜,杀戮可耻,眼里只有悬浮虚假的慈悲。
颜鸢冷道:“诸位大臣养在帝都城里,可能只知战况,不知蓝城这座城池究竟经历过什么。”
毕竟那些往昔无法落于纸墨的事情,且早已经淹没在时间长河。
那年的晏国还积贫积弱,邻国晋国侵吞晏国边疆的城池二十年,蓝城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座城池。
在那二十年间,晋国不仅在蓝城扶持了傀儡城主,逼迫蓝城百姓与晏国百姓通婚,短短二十年间,便已经让蓝城成为一片焦灼的死水,刀剑落锈。
先帝继位之后,秣马厉兵,与晋国连年征战,不知道死伤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才终于夺回了那些城池,最后唯剩下一座蓝城僵持不下。
只因为蓝城的位置十分特殊,它依附在一条叫做巡河的大江中游,大江途经蓝城拐了弯道,沙土在蓝城的边沿堆积一座高原,高原以东便是晏国的城池与耕地。一旦大江决堤,便是泼天水患,人间炼狱。
“诸位大人可知傀儡城主所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什么么?”
“抓走城内妇孺与孩童,延时绞杀,除非……”
“有人凿开河道。”
“水淹晏国十一州。”
那些妇孺本就是晋国的子民,她们只知皇帝下了迁移的命令,便稀里糊涂被押送回晋国,而那些被留下的人面对三月后绞杀亲人的威胁,即便是他们有一部分甚至是城防军战将……也终究,难以决断。
“我爹爹攻下蓝城之时,城中尚存三千人。”
“他们每一个都是'无辜百姓',却都可以让我国十一州生灵涂炭。”
这便是晋国处心积虑二十年布下的陷阱。
晋国看似让出了城池,实则留下了一根毒针,深深刺入了晏国的心脏。
三千人离群而居,难以管辖。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真正的晏国子民,都是无辜百姓,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来自晋国的亲朋好友妻儿子女。
也许他们并非每一个人都有为了妻女亲人叛国勇气,但是凿开河道只需一个人,一个锄头,一个时辰。
而当时的边关仍有动乱,蓝城又物资匮乏,当时的状况根本无法调取更多的兵力围堵蓝城……更何况,不论囤积多少兵力,都是守不住三千颗担心亲人安危的心。
“我父亲镇守巡河十天十夜,总共杖毙意图决堤者十三人。”
“待到第十一夜,发现蓝城百姓开始集结。”
当时城里早已经没有了城主,原本他们应该迎镇北军入城,可是二十年时间实在太久,对故国的情感又如何与血肉相连的亲情比拟?若是能救亲眷,若是能再见妻女,巡河决堤又如何?下游生灵涂炭又如何?
都不过是普通的凡夫俗子,骨肉亲情,天理伦常,皆是人之常情。
“所以,他们叛国自立了。”
颜鸢抬起头扫视群臣。
不知何时起,塔前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听着颜鸢的故事。
颜鸢轻声问他们:“不知诸位大人可见过他们的战旗?”
群臣依然沉默,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这段历史他们确实是没有听过的,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朝中只留下不多的文献,记载了那十年战事,关于蓝城旧……事,记录的文字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只知道当时晋国已经溃败,只余下蓝城这一座城池仍有纷争。主帅颜宙劝降不成,便对整座城池下了屠城令,而后城池扫荡一空,蓝城便改了名,叫做安定城。
却不知那一座本就属于他们的城池,竟然曾经公然叛国自立过。
颜鸢勾了勾嘴角,从地上捡起那柄先帝御赐的短刀,拔出刀鞘,蹲在地上用力划出图案。
她先画出来晏国曲折的疆域轮廓:“这是晏国。”
而后短刀从西往东,划过一道然后蜿蜒的河流:“这是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