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弘益快步走进凉亭,向霍翎复命。
霍翎抬起眼眸,打?量着一板一眼行礼的文盛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几天没见,文尚书怎么老了?这么多。”
文盛安被这话噎了?一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意志消沉了?许多,但能?当着他的面,大大咧咧说出口的,还?真?就只有太后娘娘了?。
文盛安憋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是老了?一些。让娘娘见笑了?。”
“你也?一把年?纪了?,该多注意注意身体。”
霍翎摇摇头,还?好心地给文盛安出了?主意。
“上回和陆杭聊天时,听他说起,他夫人常用?何首乌炖汤给他喝。他比你还?年?长两岁,只有鬓角少许花白,可见何首乌的疗效。”
经过初时的错愕,文盛安也?很?快适应了?霍翎说话的风格。
他顺着霍翎的话道:“陆杭那家伙,一贯会保养。也?许正?因如此,我都要致仕了?,他还?能?在朝堂上多干几年?。”
霍翎道:“这话让陆杭听到了?,定要得意许久。你与他同朝为官多年?,可从?来都是你压他一头。”
炉上温着水壶,文盛安挽了?挽袖子,给自己倒了?杯梨汁。
他用?双手捧着茶杯,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掌心一路蔓延。
“没什么压不压的。我曾被贬出京,也?曾仕途艰难,不似他一路顺风顺水。”
文盛安年?轻时,是有名的刚直和执拗。
要不是遇到了?能?欣赏他、也?能?容忍他的先帝,文盛安很?难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陆杭则更为圆滑。这样?的特质,让他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上位者,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两人围坐在炉边,说着话,喝着温热的梨汁,倒有几分午后交谈的闲情雅致在。
只是,如果有人靠得近了?,听到他们在聊些什么,才会发现所谓的“闲情雅致”,不过是错觉。
文盛安道:“老臣知道,娘娘一直不喜我。”
霍翎问:“你有哪一点,值得我欣赏?”
文盛安问:“是因为当年?我反对先帝立娘娘为后吗?”
霍翎道:“反对先帝立我为后的人,多不胜数。你也?就是比他们官职高了?点儿罢了?。况且,你们再怎么反对,我还?是成了?皇后。”
文盛安问:“那是因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你不喜我,我又为何要对你抱有善意。”
文盛安:“我并?无故意针对娘娘的意思。我与娘娘,只是政见不合。”
霍翎:“都到这时候了?,文尚书还?是不肯与我说句实话吗。”
文盛安:“这就是臣的心里话。”
霍翎放下茶盏,似笑非笑:“你从未与我谈论过政见。而且,我的政见,多是传承自先帝。无论是打?压勋贵,还?是提拔寒门,文尚书扪心自问,先帝在世时,是否也一直在做这些事情?
“那个时候,先帝身边最大的帮手,正?是你。
“你能?与先帝君臣相得,轮到了?我,就变成政见不合。我与先帝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
文盛安:“……”
霍翎微微颔首:“文尚书是答不出来,还?是羞于说出答案?那哀家要问一问你,你所在意的,到底是政见,还?是性别。
“又或者说,在辅政大臣的位置上坐久了?,当年那位愿意陪先帝一起打?压勋贵、锐意进取的年?轻朝臣,已经变得顽固不化。比起改革弊政,更愿意打?压异己?”
文盛安:“……”
文盛安突然觉得,以前和太后娘娘那种话不投机、相看两厌的相处方式也挺好的。
如今这般当着他的面开嘲讽,文盛安一时间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不过他终究有几分唾面自干的风采:“难道娘娘只能?接受,朝廷只有一道声音吗?”
霍翎道:“满朝文武,自然不可能?个个都忠心于我。我容得下各种声音,更容得下反对我的声音,但我,容不下你。”
这般不留情面,直言相告。
面对手下败将,也?无需迂回委婉。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担心什么。
“这些年?里,平定内乱、安稳朝堂的人一直是我。你们倚仗我的才能?治理天下,又忌惮我有朝一日独断朝纲。
“需要我的时候,你们就暂时遗忘了?我是女子,等天子长大,朝廷不需要我了?,你们就想?把我踢到一边。可这世间之事
?,岂能?事?事?如你们所愿。”
文盛安道:“娘娘能?保证……”
霍翎出声打?断:“你没有资格,从?我口中得到任何保证。而且,我这一生,已经没必要再向你们证明什么。”
她年?少之时,想?要向父亲证明,她才是那个可以振兴霍家、带领霍家重新走回巅峰的人。
入宫以后,想?要向先帝证明,她是那个可以与他比肩、让他放心托付朝政的人。
成为摄政太后,她战战兢兢,夜以继日,连陪自己孩子玩闹的时间都没有,只为让朝臣顺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