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感受到的庞大威压,果然不是错觉。

“那其实并非阿尔的记忆。”夜菽笑了笑,然后缓缓道来:“赫修弑兄之后,并未能立刻杀死我,而是将我的元神囚‘禁在意识海当中。通过他的意识,我知道了罗英原来是他用傀儡所化,且被我驱逐出领域的百年里,他一直在暗中利用阿尔。

“阿尔虽然偶尔顽劣,但本性单纯,有一颗赤子之心,却又有些执拗偏激,稍加蛊惑便容易误入歧途。我担心他会将我的死亡归咎到自己身上,自责自毁,因此在他与赫修对战时分出一缕元神,送进了他的识海当中,以期能为他重现事实原委。”

那缕元神,便是坠入时空裂缝之前,那道从赫修体内射出,一闪而过又没入阿尔体内的金光。

“只是没想到阿尔被赫修重伤,又被封印了本体,我那缕元神也因此陷入沉眠,直到因缘巧合之下,才在你的识海中重现当年光景。”

端着杯子正在喝茶的沈十安忽然一僵,勉强撑着把茶水咽下,便掩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炙热的红从脸一路烧到脖子,要不是旁边的深渊看起来实在凶险诡异,他都想直接跳进去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夜菽口中造成那缕元神意外转移的“因缘巧合”,到底指的是什么。

如果说沈寻的意识海中一直藏有夜菽的残存元神,那他跟沈寻在识海内的一举一动,岂不是……

沈十安脸皮烫得像是能烧起来,眼尾通红,根本不敢看夜菽,只握紧拳头暗暗咬牙:

狗子误我!

夜菽看出了他的窘迫,脸上笑意更浓,甚至还淘气地眨了眨眼睛:“你放心,我没看。”

作为兄长,尊重阿尔的私人空间,这点基本道德他还是有的。

沈十安:……

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不过人的脸皮估计都是被逼出来的。第一次正式见家长就遭遇了史诗级别的社死场面,等情绪终于平稳下来,沈十安感觉自己在夜菽面前反倒更放松了点。

反正也不可能更丢人了是吧。

接连喝了三杯茶之后,沈十安理了理思绪,问夜菽:“你一直在赫修的识海里?”

夜菽点点头:“当初在凯奥斯,我原本打算趁着赫修与阿尔对战受伤之际,自爆元神和他同归于尽,可惜失败了。为了不再给我可乘之机,他紧随阿尔之后跳入空间裂缝,意外地来到了同一个世界,并利用此方世界的法则之力强化了对我的禁锢。自此我和他同知同感,但他想做的事情,我却没有办法阻止。”

说到这里,他看向沈十安:“我很抱歉,他对你的世界所造成的伤害。”

沈十安摇头:“跟你无关。”就算是亲兄弟,也没有让夜菽替赫修承担罪孽的道理。

顿了顿又问:“赫修在我空间里说的那番关于寻……关于阿尔身世的话,是真的吗?”

夜菽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沈十安默了默,“我知道阿尔跟你们不一样。最起码,他应该不是一般的刻耳柏洛斯。”

第一次产生这种怀疑,是在离开基地之前,他最后一次进入那段呈现阿尔过往的记忆时。

梦境中阿尔因为赫修被逐出领域而心情烦躁,又因为尝试像赫修一样用深渊之石雕刻却屡屡失败,一怒之下将所有石头全部扔到地上,并一脚跺碎了其中一颗不是吸收,而是仅凭蛮力将石头蹍成粉末。

深渊之石的硬度和晶核一样,不管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凯奥斯都是完全违反常理的存在,沈寻不止一次跟他说过,除非吸收,否则即便是兄长夜菽,全力之下也无法对石面造成破坏。

但梦境中的阿尔做到了。甚至是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

在那次的记忆中,赫修被驱逐之前对夜菽说过一句话:“只有你我才是血脉至亲”。

当时沈十安没有多想,认为赫修只是因为不喜欢阿尔,再加上对夜菽的占有欲太强,所以故意将阿尔排除在外。

但醒来后联系起深渊之石的异常,难免地让他对阿尔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

而进一步加深了并佐证了这个怀疑的,就是阿尔曾经跟他说过的,关于生命之泉的故事。

离开京城前往追踪赫修的途中,沈十安旁敲侧击,进一步向沈寻确认了这个故事的细节:阿尔刚出世时被法则排斥,险些夭折,幸亏兄长找到一眼生命之泉,才让他平安长大。

而唯有能对世界造成威胁的存在,才会被法则排斥。

当初沈寻第一次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尚未解开封印恢复全部记忆,讲这个故事也主要是为了倾诉他对兄长的怀念和孺慕之情,因此沈十安没有产生过任何疑虑:

既然刻耳柏洛斯是异世界最强大的存在,那么被法则所排斥,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直到更多疑点出现,他才转过头发现了故事中最不合理的部分:就算是被法则排斥,那也应该排斥夜菽这样法力强大的成年刻耳柏洛斯,不过刚出世不久,连人形都无法自由变换的阿尔怎么会引起法则警戒呢?

就连阿尔跟赫修全力死战的时候都没能惊动凯奥斯的位面法则,一个幼年刻耳柏洛斯却差点被法则之力压死,这根本解释不通。

除非,阿尔本身具有某种特殊性。

或许真像赫修说的,与深渊同为一体,继承了真正的黑暗意志。

夜菽轻拂衣袖,又给沈十安倒了杯茶。“你在意吗,如果阿尔不是刻耳柏洛斯?”

沈十安摇摇头:“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早在沈寻向他坦诚身份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不在乎沈寻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或者哪怕真是只狗子精呢,他养得起,也愿意养。

只要沈寻愿意,这个男朋友的身份谁也抢不走。

他只是不希望这个所谓的秘密,又是赫修为了伤害沈寻所编造的谎言。

夜菽看着青年清冷漂亮的眉眼,温和的笑意如山间清风般徐徐荡开。

“赫修所言,是真,也是假。

“在阿尔之前,我跟赫修的确还有个早夭的三弟,出世不到半年便羸弱而亡。将尸体葬入深渊的两百年之后,阿尔诞生了。

“阿尔出世那天,凯奥斯惊现异状,整个地底世界经历了一场万年难见的剧烈地动。无尽深渊内阴煞外溢,除了我跟赫修的领域,方圆万里之内,尽成死地。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阿尔有些不同寻常,但同时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强烈的血脉联系也无法作伪,所以毫无疑问,他绝对是刻耳柏洛斯,是我跟赫修的亲兄弟。相较于赫修认定的阿尔与深渊同为一体,是深渊制造的’假象‘,我认为更合理的解释是,深渊在他身上寄托,或者说投射了一小部分意志。”

“……目的呢?”沈十安问。对于未知的不安让他心脏微微缩紧。